(三十九)红烛景,终知情
倚梦真是彻底被他打败,不打算浪费口舌,心想干脆把他当成不存在好了。
肩并肩行走,总难免袖子碰到一起,倚梦越是离他远点儿,他就越是靠近。外人看来像是恋人之间的故意为之,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朱佑樘心中想的却是不同,既矛盾又欣喜,矛盾的是那一片木槿仿佛开在心中,欣喜的是眼前的春景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宁。
走的远了,侍卫们开始还紧跟着,渐渐地也就松懈了,更何况这样的美景,谁都不免心旷神怡。
一片被风吹下的柳叶悄悄地落在倚梦肩头上,朱佑樘故意吓唬倚梦说:“别动,你的肩膀上有一只毛毛虫。”
倚梦还真是怕极了毛毛虫,一下子跳着抱住朱佑樘的一只胳膊,“,真的吗?快点儿给我弄下去,快点儿!”
朱佑樘硬是憋着笑,捏起那片叶子,扑鼻而来的淡雅清香让他迷醉,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仿佛剪不断的情丝绕在心头。
倚梦还抱着他的胳膊,紧张的问:“弄下去了吗?”眼睛还是闭着,深怕看到她最讨厌的虫子。
朱佑樘歪过头仔细地看着倚梦,完全忽略了周围隐藏的杀机,刀光剑影,如风凌厉般朝着他杀过来,而倚梦恰好背对着杀手。
幸亏朱佑樘反应迅速,转手把倚梦护于身后,抽出腰间从不离身的软剑挡住直指他心口的长剑,何鼎此时也大叫:“公子有危险。”
几步之遥的侍卫此时都身手敏捷地飞奔过来,迅速将朱佑樘被包围的事态转变,与那些杀手混战在一起。
倚梦经历过上次同现在一样的生死场面,倒也算镇静。
朱佑樘危急之下拽着倚梦撤到一边,慌乱中脖子上带着的貔貅偷偷蹦了出来,倚梦看到它整个人都傻了。
朱佑樘还以为她是吓傻了,在她眼前晃晃手,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是不是在做梦?告诉我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朱佑樘一怔,“你怎么了?”
倚梦手指颤抖抚摸那颗小小的貔貅,朱佑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猛然发现了露在外面的貔貅,飞快地从倚梦手下抢过来,重新放回衣服里,“谁让你摸它了?”
倚梦眼中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男孩,“是我,你认不出来吗?”
朱佑樘只当她是被吓糊涂了,“我知道你是谁。”
倚梦摇摇头抓着他的胳膊,“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那颗貔貅原来你一直留着。”
朱佑樘此时才明白过来,但却很快否定了心中的猜疑,“貔貅我当然留着,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翔云寺那场大雪,你忘了吗?”倚梦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弥补许多年的缺失。此时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对珏轩总是不冷不热,原来一切症结所在都是那双活在梦里的手,一直停留在她儿时的记忆不肯散去。
朱佑樘突然混乱了,明明另一颗貔貅戴在倚潇身上,现在倚梦却又这样。此刻突然想起剑的话,狠狠地甩开倚梦的手,“原来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好一个贪图富贵的人,真让我恶心。”
倚梦被他莫名其妙地痛斥,委屈之感顿时袭遍全身,“你的貔貅还是我送给你的,那年是我拉起摔倒在地上的你,你当时还很害怕。”
朱佑樘听到她仍死心不改,一心想要攀上他,报复意味地吻上她,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伴着春风镌刻在西湖永远的景色里。
这个吻带着憎恨,但两人都忘我的投入,久久之后,朱佑樘猛地推开倚梦,“这样就够了?你以为沾上我就得到一切了,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看上你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尤其是不顾姐妹之情,为了自己不惜牺牲任何人。”
倚梦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眼中的泪水已经蓄积满满。
远处两队人马打得不可开交,而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相见不如相思,相思不如相忘,这不正是最好的解释?
朱佑樘很早就开始培植自己的贴身侍卫,就是以免意外事情的发生,果然不负他的栽培,不出一刻钟,那些杀手便都束手就擒了。
画屏一直躲在何鼎的后面,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忘记了一切。直到何鼎转身寻找朱佑樘身影时,才远远看到倚梦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而朱佑樘脸色更是像下了霜,阴深深的。
朱佑樘此时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倚梦,一想到她如万贞儿一般只顾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她居然厚颜无耻地想要冒充倚潇,更是不能饶恕。
倚梦见他抬脚准备离开,最后放手一搏,紧紧抓住他的长衫,“我只问最后一句,你能让那对貔貅成双吗?”
朱佑樘鄙夷地看着她,转念想到母妃的下场,想到黑暗的宫廷,“不会,我不会让它们成双成对,但是我会用尽我的一生守护她的周全。”
倚梦断了最后一丝念想,松开了手,朱佑樘大步流星地走向何鼎啊,留下的不过是西湖咸咸的水气,模糊了倚梦的眼。
画屏刚好跑到倚梦身边,焦急地问:“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着双手去扶倚梦,却被倚梦拂开,头贴在地上,寻找她渴望的温暖。
良久,画屏静静地站在倚梦身边,不敢出声。最后还是倚梦自己站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屏儿,我们回家。”
画屏以为是回何府,可是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她们走的方向与何府背道而驰。
行装还在何府,身上只有些碎银子,倚梦却执意不肯再回去拿。走了不知多长时间,腿脚都酸痛不得了,前面正好有马厩。说巧不巧,正好又碰到送她们来的那个车夫,他在扬州养了许多马,正好有事要去京城,愿意送她们一程。
马车颠簸,三天四夜奔命似的赶回家。自然免不了一顿教训,不过这次金氏有意为难鹤珏轩,倚梦离家出走正中下怀。
她刚一回来,先去倚潇房里,想确定心中猜想。
推开倚潇的房门,她正在刺绣,一针一线还是那副鸳鸯戏水,曾经开玩笑说要送给她大婚时作为礼物。如今鸳鸯已初见端倪,而人却早已成陌路。
倚潇听见开门声,抬头刚好对上倚梦的眼睛,还不知道倚梦已经回来的消息,突然见到倚梦自然是惊喜,“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这几天整夜的做梦,梦里都是姐姐走时我哭的情景,还以为姐姐再也不回来了。”
倚梦没有说话,慢慢地走近直到鸳鸯清晰的映在眼睛里,她拿起来仔细地端详,半晌幽幽地说道:“鸳鸯虽成双,可惜无水死得快。”
倚潇不解倚梦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姐姐,湖水我还没绣好呢。”
倚梦这才看向倚潇,似笑非笑,“上次我被罚跪时,还记得那次兴王为救我说是徐夫人要我们姐妹赏花,你可还记得?那天你很快乐吧,梅花开得正好。”
倚潇垂下头不敢看着倚梦,“姐姐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倚梦见倚潇一副认罪的模样,心中绞痛,脸上却没有任何异常,“姐姐只是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你好就好。”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倚潇的房间。
自从刚回家那天倚梦到倚潇房里说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倚梦再也没有踏出自己的房间,和倚潇的接触也仅限于吃饭时的如同陌生人般的寒暄。
接下来几天都在准备倚梦的婚事,珏轩几次来找倚梦,她都避而不见。
最后珏轩没法只好翻墙,直接到倚梦的窗边敲她的窗户,“倚梦,我知道你还为上次我说的话生气,看在我这几天天天来报到的份上,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倚梦此时已是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还是不肯搭理他。他就一直在窗外,隔着一层窗纸,之前说不出的话,如今却都说出来了,“倚梦,这一次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从前,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之前的种种我不想多做解释,那都是过去的事。如今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可以到哈密生活一辈子。”
倚梦从床边走到窗台下,倚着一扇窗户,“珏轩,我们成亲之后就去哈密,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珏轩听到倚梦的声音,高兴地恨不得她说什么都答应她,“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三天后我来娶你,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倚梦在屋内默默点头,忘记珏轩根本看不到。
半天珏轩听不到倚梦的回答,有些着急,“倚梦,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倚梦仍旧是点头,只是因为她怕声音会出卖她的心事,几滴晶莹的胭脂泪滑落,顺着脸颊掉在地上融于大地,仿佛哀愁也如同泪滴与苍茫大地相连延绵到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