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夜难眠,吉时近
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把这一天熬过去,倚梦连喘息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对于之前和倚潇谈论起那些巾帼红梅所说的豪言状语,如今在现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她真应该早就看清事实,她早就无从选择,一条命定之路已经展开画卷,如一线清溪缓缓地流进她的未来。
夜里起风了,冰轮高悬在天宫之上,倾泻的冰霞明澈照耀于静静的庭院。倚梦倚窗而立,独自在房内叹息。看着时而圆时而缺的月亮,悲从中来,却又不知到底是为月有圆缺,还是人有悲欢而惆怅。
平沙落雁娓娓道来吹箫之人的心境,一同倚梦悲戚之情。只可寓情于曲,不可道之于人。
倚梦不做声,安静地听完这一首箫曲。
吹箫之人目无一切,唯有心中的执念,让他今夜来此吹奏这曲他最爱的平沙落雁,然最初爱上这曲子的心境早不复从前。
梧桐树下,几片枯叶,随着东风翩翩起舞。犹如悄然而至的女子的暗紫色冰绡繁复金边滚线长裙,极致的美丽。
倚梦立于树下并不看向朱佑杬,垂首捻发,“你演戏演得很精彩,那日在翔云寺我都被你骗过了,真应该好好谢谢你,给我上了永生难忘的一课。”
朱佑杬紧握手中的洞箫,手指骨节变得青白,“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当时不是坦诚相告之时。我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因这个恼怒,谎言再圆终究还是会被识破。”
倚梦此时听他语气坦然,反倒有些轻松,如此用心不深,则日后受伤必也可承受,“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事相告,之前承诺我不能再实现,如今以你之错抵我违诺,算是两清了。”
朱佑杬本来还不知怎么对她开口,今日她愤然离去之后,他细细品味皇兄之前的说过话,幡然醒悟却也为时已晚,现在听到她先说出违诺之言,更感愧疚,“并不是你违诺,是我的过错。当初我还说怕王府没有女主人,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倚梦掩去失落,转身准备回屋,却怎么也走不动。原来朱佑杬在身后拉住她腰间的金边玉带,语声恳切,“再陪我待一会儿吧,过了今夜相见也许成了无期之期。”
倚梦犹豫片刻,没有回转身子,坚定地说:“即是无期又有何恋。”说完用力一拽,玉带断成两截,一半留在朱佑杬手里,另一半还挂在倚梦腰间。
朱佑杬手里握着那半截玉带,心似乎破了一个大洞,四面八方的风吹进来,剩下空落落的躯壳,其余一概不剩。
倚梦刚回到房里,画屏从外面走进来,面带愁容,“小姐,兴王穿的单薄,一直吹风恐怕要生病。”
倚梦和衣躺在床上,面向里,“你若是心疼,就去劝他早点离开。”
画屏心惊不已,倚梦一语道破她的心思,让她无地自容,“小姐乱说什么呢?我不打扰小姐歇息,先出去了。”说完关上那扇时常透着月色的窗户,轻声退出了房间。
倚梦把头钻进了被子里,重重的叹息声仍然十分清晰。
就这样和衣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倚梦睡意全无,睁开眼睛脑子里全是那日在宫里被朱佑樘羞辱的情景,然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恨意,反倒是之前与他数次碰面的场景历历在目。
画屏端进洗脸的清水,刚刚放在架子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倚梦想到昨夜的东风,不由得惋惜,“也许人家没生病,你倒生病了,真是个痴丫头。”
画屏揉揉有些发蒙的头,“小姐,倘若奴婢可以代替别人生病,那也算是功德。奴婢求之不得,可以为多多为小姐积福。”
倚梦摇头不语,看着镜中的自己,越觉得看到一幅自私自利的面孔。
早饭过后,倚梦呆在母亲房中,金氏让她学近来新流行的一种刺绣法。母女二人好久不曾坐到一起,真正的像寻常百姓家的母女一样绣花闲聊。
翠溪从外面端进一碟精致典雅的桂花糕,倚梦一看就知不是府里做的,“这桂花糕从哪里得来的?”
翠溪眼见瞒不住只好据实以告,“是徐大人送过来的,这时候正在书房和老爷谈话呢,还有珏轩公子也来了。”
倚梦冷不丁地听到珏轩的名字,刺绣的针刺进了手指,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洁白无瑕的绣帕上,渲染成艳丽的红花。
金氏听到珏轩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起身便走出门去。
倚梦紧随其后,更想亲自确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金氏一进屋先是向徐溥问安,“徐大人进来可好,总不见到府上来,还想着去您府上拜访呢,不曾想您到先来了。”
徐溥知道张峦虽性情耿直,但却十分惧内,只要是夫人说的没有不从的,便立刻笑着回应,“多谢夫人记挂,徐某这次来是为了令千金的婚事,还望夫人能成全。”
金氏心中冷哼,想这么容易就把我的宝贝女儿娶走,没那么简单,脸上还是保持微笑,“徐大人哪里的话,谁不知您在朝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一介妇人怎敢拂您的意。只不过小女也是我们心中宝贝,虽不能比皇家金枝玉叶,但也不是草芥野花,总要风光出嫁不是?”
徐溥听出金氏话中含义,使眼色给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珏轩。两人眼神转换,珏轩即刻懂得他的意思,两手在空中一拍,只见站在身旁的随从手捧着一个红色盒子递给珏轩。
珏轩接过盒子当即打开,里面摆放着一对荷花式玉执壶,通体玲珑剔透,小巧精致,前后两层雕花更显得做工精细。
金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对玉执壶,心花怒放,“这是不是传说中苏州专诸巷的玉执壶,那两层雕花可是出名的‘花上压花’?”
珏轩走进金氏将手中的盒子交到她的手上,“夫人好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出自苏州专诸巷的玉器,如果夫人喜欢那也不枉我的一片心意。另外还有几件稀世珍宝,当做迎娶倚梦的聘礼,在迎娶当日也会一并送到府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金氏看到这对玉执壶已经是爱不释手了,一听还有奇珍异宝,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据为己有,立刻答应了珏轩的提议,“我就说徐大人是不会亏待小女,那还等什么。我即刻去拜见国师继晓,让他给你们选个黄道吉日成亲。”
门外一直听着的倚梦顿时心灰意冷,果然玉执壶在母亲眼里可与她口中的无价之宝的女儿相媲美。
此刻再无听下去的意义,倚梦转身毅然离去。一阵邪风乍起,迷了眼睛,登时泪眼模糊,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粉腮滚落在淡蓝色百褶裙上,最后在坚硬的土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