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在奶奶 的叨叨不停中终于宣告了落幕,周妠像如释重负般伸了伸懒腰——想不到奶奶年纪大了脑子还依然这么好使,把她成长过程中大大小小的事,尤其是那些囧事,记得那么清楚!她边嘀咕着:“好多我都忘了……”边麻利地收拾起了碗筷。奶奶则像是仍旧意犹未尽,她拉着顾晓瞳就要往院子里走:“晓瞳,来,我们泡茶喝去,让周妠收拾收拾就好了。”言罢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周妠,交代道:“那个梅菜扣肉别倒了,放回碗橱里明天再热了吃!”“噢~”周妠极不情愿地应了声。她很久以前就冲奶奶抱怨过凭什么所有碗筷都让她收拾,顾晓瞳却逍遥自在地泡茶。奶奶先是说女孩子就是要做家务的,后来又说晓瞳是客人不应该让他动手。周妠听罢气得直翻白眼:这时候你把人家当外人看了?!真真是……然而每每濒临发作之时,奶奶总皱皱眉,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哎,想我勤勤恳恳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现在稍微让你做点活你都不愿意了,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啊,肯定都不搭理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婆了,唉……”周妠见状忙说:“呸呸呸,说什么呐。好了好了,我做就是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听见奶奶嘴里稍微蹦出些丧气话的时候,即使是故意的,她也紧张得很,只想着赶紧把话题转移,让她做什么都好。
她曾跟唐放提过这件事,唐放替她很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最后得出个很精妙的结论——他说这叫患得患失综合症。周妠听到这个天外来词,当即很不屑地讽刺他脑子有病,然而唐放却一脸认真道:“你看啊,你自小失去了父母,爷爷也在你年轻时过世,原本偌大的家庭突然之间变得只剩下两个姑姑,和一个奶奶。”他当时还比较傻气,只晓得语气严肃认真地分析周妠的情况,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在不断戳伤周妠的痛楚。“所以说啊,你开始潜意识里患得患失的,害怕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因为你已经,呃,伤不起了。”话还没说完,唐放才终于意识到面前小女生的不对劲,她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于是他受到了些惊吓,“伤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又无法生生咽下,于是只好停顿了一下再发出。好吧,他精彩的推断演讲结束了,面前这个女生成功被他不自觉的刺痛搅入了悲伤的回忆中,周妠双手掩面,“嘤嘤”地哭起来,初始时声音还不太大,哪知道越到后来越是变本加厉,到最后几乎演变成为了嚎啕大哭。唐放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过,手足无措地看着失控的周妠,递纸巾也不是,拍背也不是,于是只好一咬牙,抛下了脑海中的礼义廉耻,一把把周妠小小的身躯拉入了自己的怀里,还不断以生疏的动作摸摸她的头,嘴里念念叨叨:“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哭了。”
周妠一直知道自己有泪人的潜质,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够哭得这么凶猛,直到把唐放胸前小小的对勾标志周围浸湿了好大一片,她才意识到两人过近的的距离问题,进而很快的从他怀里弹开,小脸红得像树上熟透的水蜜桃。
她看向唐放,刚想为自己的失控道个歉,却发现他的神情不大对,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似的,眼神有些飘忽,脸颊上也泛着微微的绯红,特别像被夺了糖还没反应过来的孩子。唐放此时脑海里有些混沌,怀里猛的一空,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而他自己也不知原因为何——他当然不知道,刚刚抱周妠的那一下,使得初长成的少年年轻的躯体里,产生了一种叫欲望的东西。他本能地想要再把一脸委屈的周妠抱回来,却在看见她略带疑惑与探究的眼神之后,猛然觉得周妠此时在他污秽的思想面前单纯如一株刚发芽的小树苗般,于是咬咬牙,忍住了荷尔蒙作祟的冲动。
奶奶在院子里喊周妠,她急忙抹了抹手跑出来问什么事,奶奶指了指顾晓瞳,带着着无奈的语气道:“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来喝我炖的鸽子汤,你快劝劝他。”鸽子汤,应该是奶奶刚刚饭桌上说的补品了。周妠看向一脸欲语还休的顾晓瞳,感觉他似乎有什么事非做不可似的,从跟唐放见面之后两人其实就没有过多的交流,她以为顾晓瞳肯定会有很多疑问要她来解释,但奇怪的是他竟然真的什么都没说。此刻的他眼里好像也藏了什么秘密一般,看向周妠的表情满是求救。
“算了吧,奶奶。顾晓瞳今天也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她这话像是对奶奶说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奶奶见此也不再挽留顾晓瞳,只念叨着:“这孩子,总这么客气。”便走回到屋子里。留下顾晓瞳跟周妠在夜里的晚风中相对而立,默默无言。片刻后,这片沉寂被顾晓瞳打破:那,我先回去了啊。妠?不会吧,顾晓瞳干嘛突然这么亲密地叫她啊?周妠被她自己这一误会害羞得低下了脸:“嗯,明天见。”顾晓瞳看着她这不正常的反应,也没做多想,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哎,这样美丽的误会,只有晚风知道了。
及至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周妠仍在回想今天的事。她以为顾晓瞳跟唐放的相遇必定箭弩拔张,却发现顾晓瞳原来只把唐放当做自己的债主,想到这里她有些哭笑不得:她欠唐放的钱?听来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刚笑了一会,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上面显示了一条来自唐放的未读短信。今天他那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她那不靠谱的反应,一定会叫唐放有话可聊的,比如说自己仍旧对他余情未了什么的,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她点开了信息,同时下定决心如果唐放这么问她的话,她一定会否定。因为现在她发现自己对顾晓瞳也开始怀有了莫名的情愫,或许也不是开始,而是很早就有的,只是两人相处至今才终于叫她发现了而已。所以说此时的周妠虽然知道自己的情感世界很乱,然而内心却是很清明的——在弄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之前,绝不跟任何一个有暧昧关系!她可是最鄙视那些仗着自己被喜欢就脚踏两条船的人。
意外的是唐放并没问任何跟今天下午有关的事,只是很直接的说:我们去森林咖啡屋吧。
这是上次唐放特地为周妠寻到的咖啡屋,甚得周妠喜爱,无奈她不晓得路怎么走,所以总也只能放心底想想。这下唐放主动提出邀请,周妠根本无法抗拒来自大自然的诱惑——餐厅虽然是人造的,那周围的几棵参天大树可是正当浓绿时啊!随着天阶市的飞速发展,城里的绿茵带正急剧减少着,唐放曾带她去捕蝉的森林公园都被砍去了将近一半的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喧闹吵杂的商业街!周妠一直为人类过于追求经济发展而忽略保护环境的事愤愤不平,也曾给相关负责人去信劝导并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寄出的信一封封都如石沉大海,完全得不到回音。
这下唐放回来了,她终于有机会躲进那几株参天大树里而暂时忘却对于这座城市的不满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的短信回了过去:没问题!末尾还特地用了叹号以表示她此时激动的心情。但短信发出后她又觉得有哪些不对劲了,想起自己刚刚的“不耍暧昧论”,她斟酌了一下,又发出了一条短信:“让我请你喝吧,当上次的回礼。”
“上次”自然是指他们第一次去森林咖啡屋。周妠清楚地知道他们当时还是男女朋友,照常说不该再计较那些,这样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但顾晓瞳那句“你欠他多少钱”却像枚钉子扎进了她的心里,她跟唐放,即使曾是男女朋友也不该用让他付着钱,而且这样一来唐放多少也能明白她透着摆清距离的意思吧。她躺倒在床上,舒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招很得当、很巧妙。
唐放的短信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是,我知道了。
不知怎么的,光看着短信周妠就能感觉到唐放在那头不甚明朗地笑。她扑在床上,想到那个唐放突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清晨,想到他一向都这么爱惜、这么照顾自己,就连他不得已的不告而别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友郁西芙……这么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嗓子眼像堵着似的,下不来上不去的难受;她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心心发痛。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她,唐放一直都没有错。而唐放现在回来了,她满应该像迎接英雄回归一般去对待他,然而她不能,因为她身边多了一个顾晓瞳。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像要把自己埋入深深的黑暗中。
又是一个天未亮周妠便已然清醒的早晨,记得上一次还是跟顾晓瞳一起去薰衣草园的那次,还遇见了谭念笙……谭念笙!这个名字窜入脑海,周妠一下子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啊!她差点忘了还有个被顾晓瞳如此喜爱着的谭念笙。灵气逼人的谭念笙,是她永远望尘莫及的榜样啊。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可谁能保证她又不会回心转意投向顾晓瞳的怀抱呢?周妠边擦着脸边想,其实这样也很好啊,顾晓瞳一定会很开心吧,而她也会跟唐放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既无风雨也无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到最后,大家各得其所了,多好的结局啊。
可即使只是想着,她心里也犯了酸。
顾晓瞳……如果就这样跟谭念笙在一起了,还会对她这么关怀备至么?还会到学校等她么?还会来家里吃饭陪着奶奶谈天说地么?还会不自觉地把脚架到茶几上然后冲她痞痞的笑么?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不愿失去的。就当自己“患得患失综合症”发作了吧,总之此刻的周妠,很害怕会失去这样一个顾晓瞳。
她怕他走向谭念笙后,就再也回不到曾经那个顾晓瞳的。然而她还是想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爱”,因为假设现在让唐放再次在她面前消失,她一样是不愿意的啊。
直到听见公鸡第一次响亮的打鸣声,周妠才终于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她像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为了使自己足够清醒,她又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镜子里的人儿有着细嫩的小脸和水蒙蒙的大眼。她一向觉得自己是讨喜的长相,虽不及唐放的受欢迎,也不及顾晓瞳的精致,但好歹也是看来舒服的那种。她冲自己笑了笑,尝试驱掉心中笼罩的阴霾,这样做完一系列事情之后,她穿上了小姑姑在她生日时送的小裙子,看向手腕上的表,时间还早,于是便不慌不忙悠悠然地出了门。早起的鸟儿能够活得比较悠哉啊!她看向刚露出个小半边的初阳,伸了伸懒腰,下意识看向了顾晓瞳他们家的方向,像是期待什么似的,这样站了一会,她自嘲地笑笑,轻轻摇了摇头,就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文中历来有读早课跟课间操的习惯,于是很多男生总会借用早课睡觉,借用课间操吃早餐,一直以来生活也算活得十分惬意,直到教育局派来了新的校长,而校长又安排了新的教务主任。随着这位教务主任风风火火地走马上任,男生们(包括许多女生)的好日子可算到了头。这位可不只是要求课间操之前及之后各点一次名,还指明了说:如果动作不到位的话要拉出来上老大台展示;早课更是不能幸免,不止要求每间课室必须要声地震屋瓦,一旦让巡逻的人发现有人趴着睡觉,则必定要拉出操场去站上一刻钟,无论风霜雨雪都一样。一刻钟虽然不算什么,但一旦有人被拉出去,必定会有许多人像看大戏般克服千难万险出来看上一眼,甚至拍个照什么的,这可让许多人吃不消。
有要求就有需求。教务主任这么大刀阔斧的改革,自然需要多一些人力资源了。唐放这几天可是忙得不像样,他刚回来不久,又当上了学生会会长,光是与老会长的交接就忙了他好一阵,这会儿又碰上了这么个难缠的教务主任,他刚把各部门的任务分配完毕,就开始思索着招新的事。因为已经过了开学初期,按理说是不能够再招新的了,但学生会一向没有太多的公务要忙,所以之前的人招得很少,完全不够现下使用的。他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一会儿,从学生处办公室回到了教室,坐在课桌上揉了揉太阳穴,将将要趴下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唐放,我知道你在学生会忙得不可开交,但千万别因为这些影响学业呀,你可是要高考的人了。”唐放仰头冲老师笑了笑,依旧阳光灿烂,小虎牙也依旧耀眼:“嗯,老师,我会解决好的,不好意思啊最近缺了那么多堂课。”老师宽慰地说:“缺课倒没关系,反正是教务主任批的,但是就怕你落下太多课程。”“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唐放笑着看老师走远,就立马结结实实地扑向自己的课桌,顺道掏出刚刚起就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
他直接忽略掉一切,只看周妠传来的简讯,是问他去咖啡屋的具体时间的。出于对大自然的喜爱与期望,她的确是急不可耐了,才不得不发了这么一条短信,因为自从上次她答应了唐放的邀请之后唐放便一直在忙碌,于是咖啡屋的事也迟迟没有个定音。他看到信息才发现自己的拖延,表情上带着些歉意,抿了抿唇,他回道:对不起,忙忘了。这周六去吧?
周妠的短信很快来到: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周六可以啊,只要你有空的话。
唐放舒缓地笑了,像得了颗糖的孩子般。他只回了句“好的,那就周六。”便把手机塞回了口袋,想要接着趴一会儿。但刚趴没多久,他又暮然想起来,上次周妠跟他提过的她们班班长,说是想要加入学生会当个干事来锻炼自己,刚好现在正缺人手!他很快又掏出了手机,翻出上次周妠留给他的那个男生的号码,二话不说就拨了出去。虽然不过是招个干事,但他还是得先亲自了解一下这个人如何,毕竟是周妠介绍的。
周妠的班长这几天看着学生会因为新上任的教务主任的关系变得这么忙碌,就知道是自己的好运来了,在他看来,学生会是这个学校里所有学生的领头人,是他们的督导,有着监管他们的权力,他享受这种管理别人的过程,事实证明他也管得还不错,所以一旦进了学生会,必定能够让他大展身手。于是他天天把着手机或者眼巴巴看着周妠,期望他们能带来些好消息。无奈唐大老大因为过于忙碌的缘故把这茬忘了,他的脸可是苦得跟腊月的黄瓜一般,虽然还在督促着同学们,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而此刻班长有种强烈的预感:屏幕上跳动的这串陌生的号码,一定是来通知好消息的!于是急急跑到了安静些的角落,忙不迭地插上耳机线,戴好耳机,摁下接听键——为了防止信号不好或是因为吵闹听不清楚,他这几天几乎天天带着耳机。
“你好,是黄胜同学吗?”对面响起了清楚的男音,却略带着丝丝疲惫。
“没错没错,我是的。”班长快在这头笑出了声,所以语气有些飘忽。
唐放听着这样不正经的语气皱了皱眉:“我是学生会老大唐放,听说你想要来学生会工作对吗?”
“嗯嗯嗯。”班长激动得快说不出话了,他要得到面试机会了!而且是老大来问,所以一定能进!
“那好,明天下午你去学生处办公室找找纪律部的部长吧,就跟他说你是老大新招来帮手的。”唐放扶了扶额头,他还在郁闷凭这人的不正不经的语气到底靠不靠谱。其实黄胜还是很能办事的一个人,只是因为刚刚没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要知道,周妠可不会因为想讨个人情就向唐放随便介绍人的。
“是!我知道了!明天就去!”班长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他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唐放轻轻丢了句:“嗯,好好努力。”就把电话挂掉了。唉,算了,就当相信周妠一回吧!何况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的确也没得挑啊。
事实证明唐放这次的堵住押对了。黄胜大班长不止把纪律部部长给征服了,还彻底赢得了他的信赖,没过十天就窜成了副部。学生组织本身就是鱼龙混杂的大家族,因为学校倡导要给大家一次在组织里体验的机会,所以很难能够拒绝前来面试的人,尤其是新生。但一旦学生会要开始忙事务,这就仿佛一个大筛网般,会过滤出很多渣滓般什么都不会而且还懒惰的新人,他们中大多进了学生会都只为了图个新鲜,所以在这样的人堆里面,黄胜这样野心勃勃又充满斗志的人自然很容易占了上风。唐放也很满意他的表现:总是在早读课间勤劳地在各大教室间奔忙着,探头探脑,就为了能多抓几个偷懒打瞌睡的人。他是最最正义的了,不顾那男生有多么不好惹或是跟他有多么亲近,他都会毫不犹豫揪出来,义正言辞地记录下那个人的名字和班级,然后客气又不失威严地说:“请你主动出去罚站。”这样的表现,的确不能不叫人鼓掌,就连一向不管事的周妠也禁不住要赞扬黄胜的英勇壮举。
“可你真不怕得罪那些男生吗?听说他们有些还认识了好几个地痞流氓,有些厉害的,甚至说自己认识道上的人。刺啦……”周妠说罢,呲牙咧嘴地冲面前的班长做了个“斩头”的手势,此时正当课间,因为学生会工作或是唐放的关系,班长最近总会来找她闲聊,而她也因为佩服班长的作为而愿意跟他聊天。
黄胜大班长表情带着丝丝苦味,但更多的是执着:“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跪着也要把它走完。更何况,我现在觉得很满足,很开心,所以很值得。”他的笑虽不如唐放般明亮耀人,却因为附着这句话,让周妠愣了好一会儿。
同班这么久,周妠突然觉得她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