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曾经思考过假若一夜之间没有了心爱的手边物或者身边人,日子还能否继续过下去吗?
你们曾经幻想过自己的王子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身骑白马头戴皇冠手握权杖出现在你面前对你灿烂的笑吗?
周妠觉得人世间的大喜大悲莫过于此。
4岁那年,妈妈在小小的浴室里帮爸爸擦身子,小周妠画了一幅很丑的蜡笔画,上面有两个大人,中间是一个孩子,各顶着一团杂草,眼珠子呈晕眩状,手臂笔直僵硬地相握着,像是要宣誓一辈子不分开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背景有盘子般黄灿灿的太阳,地上有齐人腿高的小草,有比孩子还高的花,还有,爸爸教妠妠画的斜屋顶的小房子,爸爸还说:“妠妠,小房子一定要有门,有窗,它就像我们自己,要看见自己的内心,也要听得见别人的声音。我们生活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宇宙中,一定要先懂得保护好自己,然后再去慢慢地了解这个世界。”
那是记忆里一段最清晰的爸爸对她说的话。她还记得把画递出去时,爸爸苍白的脸上泛着黯淡的光,但他仍旧尽力让自己的眼睛里熠熠生辉、星光闪烁,他仍旧努力用最动人的眼神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妈妈看见爸爸额头渗出的汗,红着眼眶,用毛巾轻轻搽拭。那一年的周妠不知道,画终有一天会随着纸张的老去而湮灭,自己的爸爸也会随着病魔的发狂,而衰落。
她只知道一个周末的清晨,晚春姨的哭声低低地由院子传来,刘叔公不在家,刘叔母对着自家大门发愣,眼眶红肿得像是又老了10岁。品壹叔在不停地打着电话,样子像是要接近发狂,这时顾奶奶走进门,看见门缝里透出只眼睛的周妠,立马冲过来抱着她,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刘叔母跟晚春姨想上来劝,却一靠近眼泪就留得更加汹涌。周妠不知道怎么了,也跟着啪嗒啪嗒落了泪,阳光明朗的院子,却没有丝毫活力与生气。
爸爸是在省城的医院病逝的。全家人都去陪他看病,留了周妠在刘叔公家照顾。爸爸的遗体运回松州后,爷爷奶奶都不忍心让周妠看见,妈妈的事也不想再提,于是便跟周妠说:“爸爸妈妈都去很远的地方玩了,是别的国家,坐飞机要飞很多很多天的。”周妠不明白:“为什么不带上我?”大姑姑红着眼眶解释:“妠妠还小,等以后大了,大姑姑再带你去很多地方玩,好不好?”“嗯!还要带上爷爷奶奶!去找爸爸妈妈!”周妠笑着就跑远了。大姑姑在原地扶着奶奶,不停抹泪。
“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
“唉,这孩子还这么小,不然我真的想就这么随我儿子去了…淑静啊,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妈,别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呢,会把周妠好好带大的,哥泉下有知也好安心了。”小姑姑淑媛端着祭祀用品走进房间,两眼水汪汪红通通的,显然也曾经大哭一场。
周妠还记得那年,从未曾见过雪的家乡,鹅毛大雪在深冬纷纷扬扬地落下,她伸出手,打探这种新奇的物体,显得格外兴奋,甚至忘却周身的寒冷,她穿着厚重的衣服在院子里打滚,把爷爷的烟丝千辛万苦递到门口,看见明媚的月光下爷爷孤零零的身影,还有一点微星的火光,她清晰地听见爷爷丝丝的抽烟声,还有叹息。周妠搬了一旁的小板凳,走到爷爷身边坐下,爷爷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抖灭了手中的烟。随后抬起头看向天上屈指可数的星星,呻了一口热茶:“妠妠。记得当年我跟你爸,我们爷俩就这么坐在这,那年的月光也一样亮,你爸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笑嘻嘻地对我说‘爸,你要当爷爷了。’妠妠,当时我最开心的不是我要当爷爷了,而是你爸他,终于真真正正活出自己的人生了。他作为家里的长子,为我们两个老人的病,为两个妹妹的生活,一天操心到晚,我们都急了,催他赶紧成家,他要么说‘不急,等妈的腿好了先’要么说‘没事,等淑媛找着工作先。’哎,曾经他是最负责任的好儿子,却没想到这一撒手,成了最没良心的负心人啊……”爷爷的手又重了,周妠又不自知地哭了。
后来,后来越来越少听见提到爸爸跟妈妈的事。日子还是像平时一样祥和安稳地过下去。爷爷的病增重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还是要坚持抽烟,家里人怎么劝都没用。他最喜欢饭后散步,跨过一整个鱼塘到顾爷爷家里找他们聊天,用奶奶 的话来说就是“侃大山加吹大炮”。周妠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又幸福,幸福得如此真实。她慢慢懂得了爸爸已经化成一把土重新洒落大地,也慢慢懂得自己终究要面对没有双亲陪伴的成长,她唯一学不会的是原谅弃她而去的妈妈。小姑姑已经赌气把妈妈的一切东西收起来锁进小仓库里了,长大后的周妠也未曾翻阅过。她上网查过妈妈在另一个国度的生活,她也经常打开她的blog看她现在的洋宝宝长得怎么样,看她照顾着另一个孩子,照料着另一个家庭。但就是不愿意翻出以前的东西,她害怕看见曾经一家三口的日子,害怕看见梳妆台前妈妈穿着棉麻的睡衣,替她细心绑起两条辫子,然后回头看着爸爸得意地笑。
回忆一次,痛苦便会锥心一次。
而现在的周妠只要想起唐放,就会觉得,好像那些疼痛被羽毛轻轻刷过,于是变得温柔了。
他的眼睛总深邃像一汪湖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衬得特别白的牙,一笑起来仿若天都光亮了。周妠觉得,他像是氧气机,会给人注入新鲜的血液与活力。唐放很健谈也很爽朗,跟什么三姑六婆啊都能聊得特别开心,这是周妠最佩服的一项能力。很久以后他们在一起时周妠就经常问唐放是怎么做到交谈中如此游刃有余,唐放只冲她宠爱地笑了一笑,便回过头做自己的事,丢下一句“你该领悟时自会领悟的~这需要用心体会~”周妠没好气地扔枕头过去:“就你能卖关子!放屁王。”
迎新晚会果然跟周妠预料的不出上下。并不怎么华丽的布场,灯光、背景也简简单单,但跟在唐放身后,看着他忙前忙后,几乎走出五步就要跟熟人打招呼,这其中当然也不乏一些痞痞的调戏:“哟,你小子,这么快把上小学妹了啊。长得还挺可爱嘛,有眼光!”他只笑着骂了句“多事”,也并未可以解释什么,所有的所有,都让周妠有些许多许多满足感。不过,她能猜到唐放会很受女生欢迎,却没想到他会受欢迎到几乎成了大众情人的地步。不管走到哪个地方,总会有女生穿越层层人墙过来跟他打招呼,或者两三个,或者四五个,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一整个宿舍的程度……但她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远处只看见唐放一人,兴冲冲挤过来却发现他身边被人墙挡住的周妠后,表情极速冰冷,周妠低着头都能感觉得到对方传过来的“刷刷”的眼刀子,只好一个劲儿往唐放身后窜,唐放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跟她们挨个打了招呼。
迎新晚会之后,周妠满以外唐放这样的超级大忙人肯定会忘记自己这个小学妹,却没想到,他一直跟周妠保持稳定的联系,时不时总会发来短信,要么问她是否适应新学期的生活,要么问她在班里呆得习不习惯,这一条条短信自然被周妠视如珍宝,每一条都要斟酌好久再细心回复。于是每天除了吃饭和学习,捧着手机跟唐放发短信就成了周妠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久而久之奶奶也瞧出了端倪,于是时不时问:“小放那孩子人挺不错的,你怎么不叫他来家里吃饭?”周妠家里的教育一向开明,奶奶跟姑姑们都不太看重诸如早恋之类的问题。听见奶奶 的问话,周妠举着手机翻白眼:“老让人家来家里吃饭,你当那是自己孩子啊!”
奶奶在厨房笑嘻嘻地回答:“他要愿意我也认呀!”
周妠笑着把奶奶 的原话复述给了唐放。手机里很快传来回复:“你奶奶这么看重我?那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啊。”她想了想,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轻轻敲了一条回信:“嗯,来吧,我刚好有东西要给你。”然后放下手机,一蹦一跳地走进了房间:“奶奶,唐放说他今晚来吃!”“好,这才对嘛!”奶奶笑着开始准备出门买菜。
周妠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复古风的袖珍盒子,里面装着一块怀表,这是她上次跟西芙逛街买回来的,又拿出另一个礼物袋,里面装的是一条围巾,是西芙要送的礼物。西芙是她高中第一个同桌,也由爷爷奶奶带大,远离双亲,正因如此,两人一见如故,关系很快就变得如胶似漆,连唐放都说:“现在看见郁西芙就跟看见你一样,有时候找不到你啊,问她比问你奶奶还有用!”周妠搂着西芙得意的笑:“那当然啦,这么大的大美女,只有我才有福消受~”西芙的确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开学来追求者早已不计其数。但西芙似乎这方面经验缺缺兴趣也缺缺(这一点跟周妠也很像),于是周妠总让着唐放帮忙收拾烂摊子,导致现在校内的传闻是:唐放追到了郁西芙,而周妠喜欢上了唐放,所以总厚脸皮粘着郁西芙想要接近唐放。西芙第一次听说之后十分生气,当下就要替周妠澄清事实,但却被周妠拦住了:“你不觉得这样子就不会有再多的男生来烦你了吗?我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唐放那家伙烂桃花也会少一些了,两全其美多好啊,就让那个混蛋占点我的便宜咯,没事的啦。”说罢,不甘心地锤了锤身边嗤笑的唐放。这个细小的动作被西芙看在眼里,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来回看向两个人,笑得有些狡黠。
今天是唐放生日,她前些日子跟西芙一起去选礼物时西芙就惋惜地说今天刚好是爸妈来看她的日子,没办法抽空,于是就委托周妠把礼物转交给唐放。周妠刚把礼物准备完毕想要换身衣服,就听见“嘭嘭嘭”的敲门声,心想这家伙动作这么快,便顾不上换衣服,穿着睡裙就往下跑。而此时站在门外的唐放,第一次见到穿着睡裙的周妠,有点愕然,空气呆滞了两秒,被周妠脸红着打断:“喂,这睡裙很奇怪吗?我为了帮你开门没来得及换而已!”
唐放很快又恢复爽朗的笑,边进门边说:“好看,你以后天天穿吧。”
“噗嗤。”周妠被他这无厘头的回话逗乐了:“你想什么呢。我难不成还穿睡裙上学啊。”
闻言唐放“哎”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尾音,回头看向周妠:“那你一定会成为全校关注的焦点的,肯定比我还热门。”说完还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奶奶听见外面的动静后,笑容满面地从厨房走出来,周妠抬起来要揍唐放的手只得放下。只听奶奶一脸开心地说:“小放,来来来,快坐,奶奶饭快煮好了,等一会啊。”
“奶奶,你饭菜煮得这么香,保不准哪天我真的吃不惯自家的菜了!”唐放又开始展现他流利的嘴皮功夫。
显然这套对奶奶很适用:“哎哟,那就天天来,奶奶天天煮你那份!”
“那我要交伙食费吗?”唐放笑着问周妠。
“那是必须的,两倍!”周妠边摆好碗筷,边认真地竖起两根手指头。
“成交!”唐放突然走过来,用力握着周妠的指头,大声地说。周妠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低着头不敢看唐放。指尖的温度因为瞬间的肌肤接触迅速升温,周妠只觉得一股血流直往头顶上窜,窜得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唐放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反应吓到,忙问:“握疼你了?你怎么了?”周妠只得匆忙应着没事,奔向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