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站在自家门口不停踮脚张望的小女孩,该是周妠了吧。
唐放笑了笑,用力扭了扭把手,于是摩托车在田间小道上轰鸣着加快了速度。周妠听见响动,本能地朝那个方向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彻底傻了眼:竟然在这样的土道上骑摩托骑得这么快?!看到后面尘土飞扬的阵势,她不禁疑惑:这人究竟是不是松州的啊!等等,他的目的地好像是自家……所以说这个,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唐放学长吧,完了,这种阵势,感觉这人不太正常啊!就知道不该轻易让未曾谋面的人来家里吃饭的,里面这么多三姑六婆七叔八舅的,这下子丢脸丢大发了……周妠于是在心里快速筑起被这位未闻其名先闻其声的学长丢八辈子脸的预备墙。果然这辆摆出拖拉机般阵势的摩托车最终还是停在了自家门边,自己面前,周妠因为紧张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手心里起了湿湿滑滑的汗。但很快她察觉到,想象中的半脑残学长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俊逸的脸在阳光下意气风发地闪耀着,略微黝黑的皮肤,一排白牙里夹着两颗亮眼的虎牙,笑得调皮又招人喜欢,像极了热血动漫里面的男主角,永远一身正气,却经常带着痞痞的笑。
周妠总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当然更不相信二见倾心之类的话。曾经就算前后左右桌的女生跟她满眼桃心地说哪个哪个高年级的学长或者低年级的学弟或者XX班的同届男生长得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她也觉得那跟遥远的星系对撞爆炸似的,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经过篮球场走回宿舍的时候,几乎没有侧过头去瞥一眼这个充满着阳光活力以及小女生尖叫的胜景,除非她要找的同学或者好友在这之中,才会稍微红着脸静静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场地把意犹未尽的她们拉走。周妠一直不觉得能够一眼就被一种很夺目的相貌打动,她从来都是务实主义的人,但奇怪的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跟眼前的这个唐放学长好像很久很久,久到上个世纪初始就已经相遇了似的,诚然她那时候还未出生,但这样的熟悉感却叫她开始手足无措。更令她无法预料的是,自己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对那个笑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悸动。
年少的周妠曾经以为,那就是爱上,就好像爱上一片云或者一场雨一样,却只是因为感觉,不是因为它们的形状,虽然面前的这位学长确实也很有卖相。
不明所以地看着还在震撼中的小学妹,唐放嘴角的笑有些僵化,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让她留下坏印象了?果然还是走路来比较有诚意吧……不过打个自自然然的招呼总会补救些的:“嗨,我叫唐放,就是刚刚短信里那个学长。请多指教噢。”一颗小虎牙在阳光下程亮程亮的,周妠觉得有些晃眼,好吧,感性点说,很夺目啊,比夜空里的星星还亮,甚至超过了阳光。于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以及之前的种种震撼,回过神来的她突然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与羞涩,实在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卸下所有面具与盔甲,然后把最赤诚的心袒露出来了呢。于是只好以最快的速度低下头,企图掩盖住红透顶的脸颊,这样就连回答都顾不上了,于是唐放热情自然的招呼连同他的笑容一起就这样被尴尬地晾晒在闷热的空气中,许久得不到回音。夏天的知了还在旺盛的繁殖期,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唤,仿佛非要把这处境衬托得更加窘迫似的,于是唐放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怎么,周妠,不打算请我进去了吗?”狡黠幽默的语气,让周妠终于也稍微放松了些,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礼:“对不起对不起,可能天气太热了有点中暑吧,我反应一向迟钝哈哈哈……”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终究是能够与他正常对话了。于是引着唐放踏进自家院子,奶奶见状,很开心地迎过来,并且很热情地请他坐在了主桌上,周妠的左手边。唐放再三推拒,但终究还是屈服在奶奶过于盛情的邀请之下,坐到了主桌上。小姑年龄较小,个性也直爽,见到自家侄女领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帅哥回来,两眼笑成了月牙:“哟,妠妠,不错啊,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男友啊?”晚春姨这时刚端了菜出来,见状也不禁跟着小声揶揄周妠:“妠妠,怎么不早点带回来给晚春姨看看呀,这孩子,还挺英俊的嘛。”坐在一边的唐放很明显听见了,周妠脸红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说:“不是啦晚春姨,他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呃,那个坏人。她咽了咽口水,这话当着唐放的面说好像不太好,于是乎解释也不是,不解释更乱,一顿庆祝大餐在周围亲戚各类不着边际的调侃之下变得气氛暧昧不明了,周妠有些食不知味,几乎除了跟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会抬起头,其他时间都埋在碗里。而唐放在应答周围的长辈零零星星的询问之余,却总会主动跟她说话,大概就是介绍文中一些事,并且很认真地询问她的班级以及班主任名字或者宿舍号之类的,显得非常专业。周妠在低声应答之余不得不感慨他的细致,但遗憾的是那一大段洋洋洒洒的校园情况介绍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多少,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结束这顿让她坐立难安的饭。
就这样熬到了散场,唐放却主动要求要留下帮忙收拾,奶奶笑着夸他懂事,也就没有拒绝。好不容易撑过一顿漫长难熬的饭,周妠自然想都没想就跑到了离唐放最远的位置收拾餐具,也想借机让自己一直处于红透状态的脸颊透透气,但无奈此男太过有眼无珠,周妠往哪蹭,他就跟着往哪转,像是知道了她的死穴要故意戳似的。这样躲闪多次以失败告终之后,周妠只得以埋着头冲着桌角一隅用抹布发狠似的反复擦无数次来撒气,这时她身边的唐放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左手握拳往右手掌一锤,稍微抬了些声调说:“都忘了!后天晚上学校有露台迎新晚会噢,是我们学生会举办的,刚好借这个机会可以让你了解了解校园文化。”他看向周妠,笑着问:“周妠,不如一起来玩吧?”又来了,那个阳光灿烂的笑,周妠觉得自己就仿佛泰坦尼克号般,快要沉没到这片深不可测却又迷人的海洋,想自救似乎都来不及了。
迎新晚会……还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那种感觉。但是,那个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在学校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他在学生会工作的样子又是怎样的呢?等到开学以后,两个人同处一栋教学楼里,听一样的铃声,坐一样的凳子,趴一样的书桌,望向同一片操场,注视同一片天空……这样的感觉,又会是怎样的呢?这样思绪万千地想着,唐放的问题已经落下好一会儿了,周妠才终于支支吾吾地想要回答说,她愿意去。就算是为了他也要去。但回过神才发现唐放这时已经笑着冲奶奶挥手告别了,她着急地看向他,仿佛在强调:我还没回答呢你怎么就不等等下文了啊。唐放则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周妠,奶奶说你可以去哎。所以后天下午7点,我到你家门口接你吧。”
原来擅自主张就替她问了啊,这家伙,好像还带有些大男人的性子呢。周妠追出门去,冲着回头的唐放招了招手,嘴角扬起了不经意的笑。而回到家里,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再看看奶奶那不怀好意的笑,她有些心虚地说了句:“我去溪边洗把脸。”然后飞也似的溜走了。这一刻,她觉得没什么比到溪边捧些清凉如冰的水来驱驱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躁动更有效的办法了。
盛夏的溪流一向都清澈动人,松州是南方一个未开发的小村庄,依山傍水绿意融融,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几乎都是大自然的信徒,能够跟它们轻松自如地和平共处,他们不建工厂,很注重废弃物的回收处理,即使砍倒了几亩树林,来年春天也总会种上好几百颗小树苗,让这里的绿长盛不衰,溪水也永远清澈甘甜。此刻溪水缓缓流淌,时而发出清越撞击石头的声响,时而被摇摆的鱼尾所扰动,很闹,却也很静。周妠喜欢大自然喜欢花花草草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便是所有喜欢的源头,她能够在小溪边与顾晓瞳玩耍嬉笑一整个午后,能够为了捕一只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的胖蝉使尽浑身解数,能够为了扶正门前被风雨吹倒的小树苗耗费所有的周末时光。
周妠有时甚至会觉得,世上所有一切都是大自然的赠予,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对大自然的信仰。人不过是土地上一粒尘,土地不过是地球上一角隅,地球不过是宇宙一颗星,这样看来仿佛人类渺小得不堪一击。但抛开渺小不谈,跳动的人类的心脏,和转动着的人类的头脑,又好似整个宇宙般,能够把思维拓到无穷远处,到地心里,到月球上,人心无处不在,思维无所不能。
就这样听着溪水潺潺的声音,周妠觉得要醉在这一叶小小世界,然而闭上眼睛,那样一个小小的世界里,远处却有个朦胧的人影,好像在绽放着明媚的笑,一颗小虎牙晶晶发亮。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宇宙,终于还是要被闯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