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隔板无眠听夜话

黄昏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上。马车停在了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门口。

待丫环和小厮都打点好了，程雪莉和赵君柳才戴好纱帽最后下车。

到了客栈，两人在丫环的带领下，直接进了客房。

房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一个烛台，一套茶具，一个放脸盆和布巾的架子，如此而已。不过房里还是很干净整洁的。

赵君柳扯下头上的纱帽，往桌子上一扔，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什么地方啊？青儿、橙儿的房间都比这里好太多了。比庄里的茅厕都不如，大嫂你说是不是啊？”

程雪莉先是一惊，继而想到，自己差点忘记了，身边的这位，可是号称‘天下第一庄’里的堂堂千金大小姐。

店小二端着盆水正傻呆呆地站在门口，被她的话吓得不敢进来。

红儿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盆子：“忙你的去吧，有什么需要，会再叫你。”

“好的，好的……”店小二顿时如蒙大赦，“噼里啪啦”地跑下了楼。

赵君柳更加生气了：“搞什么鬼，我们俩有那么吓人吗？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了！”

程雪莉淡淡说道：“吹了一路的灰尘沙土，先洗洗脸吧，待会儿店小二就会送饭菜上来了。”

“大嫂，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就觉得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她接过青儿送过来的布巾，马上又松手，还好青儿反应迅捷，一弯腰伸手就接到了。

赵君柳又开始大叫：“这水怎么这么凉啊？这客栈的人怎么搞的，也太欺负人了吧！还有，一盆水怎么能让两个人洗啊？大嫂，你等着，我找他们评理去！”

程雪莉赶忙拦住她：“你忘了早晨出门的时候大庄主跟我们说的话了？凡事能忍则忍，决不可自己挑起事端！”

“可是他们也太过分了！”

“水太冷，我们让他们烧热点再送来。一盆不够，我们让他多送一盆来，这样不就好了。”

“少夫人，小姐，我这就去换水。”红儿说着，端起水盆出去了。

换过了两盆水，程雪莉和赵君柳洗过脸，擦过手，正好店小二送饭菜上来了。

很普通的米饭，菜倒是有几碟，可也都是很简单普通的菜。

赵君柳一看，立刻呵住了着急要走的店小二：“站住，你们客栈就给客人吃这样的东西吗？把这些拿走，把你们店最好的菜都给我拿来！”

店小二吓得直发抖：“小姐，小店地处偏远，平时难得有像您这样的贵客。小店只有这些东西，全都给您做出来了。掌柜的说了，今晚的饭菜是小店请您二位吃的，还请您多担待担待。”

“难道我还会少你们这几个钱不成，休想骗我……”

“君柳！别说了！”程雪莉止住她，又对店小二说道：“这里没事了，你先忙你的去吧。”

店小二再一次如蒙大赦般飞跑了出去。

赵君柳还不解气：“大嫂，他骗我的是不是，怎么会有人住这样的地方吃这样的东西啊？”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肯定，你是真的从来没有出过赵家庄。”程雪莉哭笑不得。

“我本来就没有，一直住在庄里头，有过一次也是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可以忽略不计了！大嫂， 你看这些怎么吃啊？我看不如叫长远他们几个去大酒楼里买几道名菜回来吧。”

程雪莉坐下来，端起碗：“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吧。赶了一天路，长远他们也累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对了，明天还要坐一天的马车，一定要吃饱，否则很容易头昏恶心的。为了你明天不会难受，你也要吃饱，对不对？何况，你都没吃，又怎么知道不能吃？”她说着，亲手夹了两根菜，放到赵君柳的碗里。自己也夹了，吃得津津有味。

赵君柳虽然极不情愿，但她打从心里喜欢这个大嫂，也愿意听她的话，只好坐了下来。她还是不觉得这些饭菜有什么好吃的，试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碗筷。还好她带了一个好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各色她喜欢吃的零食。本来是准备在路上无聊的时候吃的，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边吃边想起来：“大嫂，听说后天我们就不坐马车改坐船了，是不是？”

“应该是吧。听长福说，后天我们要坐船沿江直上，现在跟我们来的车马都要返回赵家庄。不过，如果坐船，还是更要吃饱。”

赵君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大嫂明明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啰嗦唠叨了……

入夜，一轮弯月早早地攀上了树梢。

今天骑了一天的马，着实很累了，但是赵君柏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总是回想着挥之不去的过去。

只隔着薄薄一块木板的隔壁房间清晰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怎么了？你睡不着啊？”

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回答道：“是啊，床铺这么硬，房间这么小，烛光这么暗，还好大嫂你肯让我跟你一起睡，要不然我一定会被吓死的！”

赵君柏听出来这是妹妹的声音，那么第一个问话的人就是妹妹口中的“大嫂”，也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了。爹跟他多次说起过，是叫程雪莉吧。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应该没有记错这个名字。听到她原来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要说没有一点同情是不可能，但是他本能的排斥她，目前虽然不能改变和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的夫妻的身份，但还是始终想尽各种办法不跟她见面。

只听这个程雪莉说道：“ 你又胡说了。不过既然你睡不着，我们就说说话吧，好吗？”

“当然好啦，你说我听。”

赵君柳甚是兴奋，声音大了不少，赵君柏不禁笑了：这个妹妹怎么总像长不大似的，老是咋咋呼呼的。

果然程雪莉阻止她：“嘘，小点声。其他房间的人应该都睡了，不要吵到人家。”

赵君柳乖乖点头，当然这是赵君柏看不到的。

程雪莉这才说道：“你知道我爹带着我和小弟，三个人是住在深山里的。我们的家是一栋木屋，由树木、竹子和茅草搭建而成，每年都要修补个两三次。整栋木屋大概有这间房的四倍大，不过里面又分隔出了几个小房间，供我们一家三口居住。”

“大嫂，那么点大的房子，还没有我一个人的房间大，你们三个人怎么住啊， 也太小了吧？”

“你觉得很小，我们却觉得很好。昨天下午，我回了一趟家，见我小弟。他说，自父亲过世，我又出嫁，他只觉得整间屋子都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寂寞和冷清。我家的装饰之类也很简单，如果那些也可以叫做装饰的话。墙上挂的不是名家书法绘画，而是打猎用的工具还有我们猎回来暂时没有卖出去的动物毛皮。地上铺的不是名贵地板地毯，而是山上随处都是的山石茅草。桌上摆的不是精致糕点名贵茶果，而是我们自己采摘回来的野果。取暖的不是木炭、手炉，而是木柴、火塘。柜子里放的不是玉器花瓶古董，而是医书。所有的家具不是名贵木材，精雕细琢，而是爹自小教我和小弟用山上的树木自己做的，不费一文钱。”

赵君柳惊呆了，程雪莉说的这些，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识过的传说。

隔壁的赵君柏也在想：原来她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赵君柳很是不解：“我一直以为所有人住的房子都跟我家一样，原来……”

“你有没有想过，就连红儿她们住的房间都和你的房间很不一样，她们吃的东西和你吃的东西也很不一样。”

“不一样吗？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去过橙儿的房间，也没有和她一起吃过饭。”

程雪莉顿时哭笑不得，该怎么说这位千金大小姐才好。

隔壁的赵君柏同样也是哭笑不得，他的妹妹到底是有多单纯还是无知啊！

“或许你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住的是亭台楼阁，穿的是绫罗绸缎，但不代表所有人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有一部分人是和你一样的，但绝大多数人吃的喝的就跟我们今天晚上吃的差不多，甚至还有好些人连这些都吃不上。就好像乞丐……”

“乞丐，乞丐是什么？”

不得不说，赵君柳在某些地方的无知，总能突破程雪莉对她的认知。

“乞丐，他们从来都是破衣烂衫，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干净整齐暖和的衣服。整日以乞讨为生，能讨得一碗馊菜剩饭或者几个铜钱，就是他们最大的满足。他们还要去捡地上别人扔掉不要的，又或者要去跟狗抢夺吃的。晚上席地而睡，或者在破庙里，或者在屋檐下，或者在穷街陋巷里，或者在荒郊野地里，只要能有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很多时候，他们还是只能挨饿受冻，或饿或冻或病，死了，没人会管也没人会在乎。如果都像你的家一样，有钱有势有地有房子，谁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谁不愿意吃好喝好穿好住好呢！”

“大嫂，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自小生活在富贵之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没见过，也没人无端跟你说起这些。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啊。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赵家庄了，不妨多见识一下庄外面的世界。”

“大嫂，我知道了。”赵君柳答应着，心里多了好多未解的疑惑。

程雪莉笑了笑，有些东西，不必急于一时的。

隔壁说话的声音渐渐没了。赵君柏却更睡不着了，程雪莉的话言犹在耳，爹给他娶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心中有了几分好奇，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见到她，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并且会继续逃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