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弥一步踏入了将军府,迈下两个台阶,只见通往前院主屋的小道,是用黄岩玉石铺就。
她虽从小不是生长在宫宦富贾之家,却也多少见过这些昭现着身份地位的陈设,只在王府的这几日,就已颠覆了她之前十数年的认知。
曾经的梦想,只是需要一日三餐能得个温饱,晚上能有个安身睡觉的地方。而乐正却让她明白,她曾经的幻想是那么的卑微与寒酸。
眼前的将军府虽不如王府般的奢华气派,却也自有它将领之地的豪气风范。
想着日后能住在这样的府中,跟随着赫赫有名的鞠缮大将军学文习武,她便觉得心中豪气万千,只待有一日她学有所成,能随将军上阵杀敌,激退敌军,那才她如今最大的希望。
只是眼下,却有个麻烦让她头痛不已。
她一将军府就只管着打量四周,这会儿回过神来,哪还寻得到鞠缮的身影。
这可如何是好,才初来乍到,却因为自己的三心二意,将她如今的主子给跟丢了。这若大的府中,许是她撞上一天也寻不到个活人人,但也不能干站在此地罚站吧。
回头,便见着适才拦着自个儿不让进的老管事冯齐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不得法子,只好堆起一脸的笑意,旋过身说道:“将军大人走得实在太快,有劳管事给小的带个路吧,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
冯齐原在心中正担虑着,原来眼前这个看着不甚起眼的黄毛小子还真是打从王府过来的,而自己刚刚又将人拦在外头不肯放行,也不知是否开罪了他,更是怕往后他在将军府里会给自己小鞋穿。
然他现在对着自己恭谦有礼,想来心胸该是不像他的身形这般的小人吧。
还是趁他眼下有求自己,多多巴结巴结吧。
“随我来吧。”冯齐清了清嗓子,越过云弥的身侧,径直沿着小径向着主屋而去。
他想释出自己的善意,却又觉得拉不下一张老脸来。平日他在将军府,除了听命于主子之外,下面一干人等,还不都是由着他指挥,如今让他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拉下身段来,还真是折腾死他这把的老骨头了。
而亦步亦趋紧随在他身后的云弥又怎猜得到他的这份心思。一向昂人鼻息的她,是万万不会想到,会有人对自己存着这种心思。
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将军大人厌恶她。
临到主屋时,冯齐却是转了步子,身形往右一拐,领着云弥穿过长长的走廊,而后又转身穿过了一道圆形拱门。
门后,却是与前方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致。
若说前头是大而化之,不甚细腻的将领之气,那么此处的景致,到有些江南温文尔雅的气息。
九曲廊桥下,白玉而砌的莲花池子,片片碧绿的睡莲叶下,游走着火红色的锦鱼,不时的顶玩着叶儿。
碧池四围,植着丛丛的花束,暖风之中,各色花儿携叶随风摇曳,更有些已经探枝入了池中,引得鱼儿围着嬉戏。
百步之阔的小院之中,除却正中的这一方碧池,其余四方植满了绿树红花,许是待再过些年头,等这些树儿再长得高大些,而下方的灌树再长得浓密些,这里,怕是能与那深山密林相比了吧。
冯齐走在前方,行着行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收步回过头来,果然见那小子又怔怔地站在原地兀自出神。
他也知将军府的布局是与别家不同的,连王爷到了府里,也总是每每感叹上一番才肯罢休,若不是每回都由将军三请四催的赶着他离开,只怕他们碧沉国的堂堂王爷要扛着包袱搬到将军府来住了吧。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满意的看着云弥的眼神复又清明,便转身而行。
云弥急跟上前去,暗自责怪自己怎又失了心神,好不容易这管事的愿意带自己去找将军,要是再把他也跟丢了,她就只能等着被丢回王府去。
快步行过水廊桥,小院的主屋呈现在眼前。
冯齐一脚踏上台阶,而后向左拐了个弯,又走了七八步,终于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少爷,人带来了。”
冯齐站于门外,冲着紧闭的房门说着话儿,而后静默于一旁,等着屋内的人回应。
“进来吧。”
许久,屋子里的人才丢出一句话来,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的感觉来。
云弥的心,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是自己磨蹭的太久,让他心生不悦了?她甚至有些不敢踏进门去,似乎那样她就不会被赶出将军府的大门。
冯齐伸手,缓缓推开房门,而后一步踏了进去,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旁木愣的她,不禁有些着急,手在底下轻挥了挥,打断云弥渐开始神游的思绪,跟了上去。
一步踏入房门,抬头看到的便是小厅正中墙上的一幅画儿。
画上,骏马扬蹄,似踏四方,而马上之人,手持长剑,誓破天下,那雷霆之势,世间又有何人能挡。
不自禁的,她的眼神想要找寻那个如同画中之人一般伟岸的身影,也只有他,才衬得起那惊动天地的气势。
探头向左,左进内室只是摆着一张太师椅,一张小茶桌,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视线转右,只见暗红色的条案之后,埋首端坐着的,正是鞠缮本人,手执狼毫扬洒而挥,笔势流畅绵绵不断。
她不敢轻易出声惊扰,身旁的冯齐似是也不敢随意吭声,只是与云弥一道侧身站于小厅之中,任由着屋子外头的日光慢慢地倾斜,直到泛出丝丝的黄意。
云弥不知道自己直挺挺地站了多久,只知道日暮将落之时,那个一直埋首的男人,终于搁下了笔,揉着右手腕抬起了头来。
见到眼前傻站着的两人,他像是被微微有些吓到,而后又复于平静。
原来他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让他们进来却忘了理会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收起条案之上的纸张,他齐齐叠好,这才望着云弥问道。
“回将军,我叫云弥,今年十五了。”
“十五?”
他侧过头来,不甚确定的望着他。
眼前的这小小矮矮的男孩竟已十五岁了,他道他该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可见他之前一直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只是到现下才开始学武,会不会太晚了些。
不知如今再来调理他的身子可还来得及,只盼还能有些希望吧。
不知怎的,他瞧这孩子便得觉得顺眼,恍惚间忆起那日在巷内对上他的视线,或许便是他那眼神之中的坚定,让他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份无人能动摇的坚定,若是留在他的身旁,或许是将来真的能有一番作为吧。
“冯齐!”
他突然出声,叫着一旁直愣愣望着云弥的冯齐,惊得他回过神来。
“是,少主。”他卑谦的垂下头去,静候着鞠缮的吩咐。
“去后头的西厢小院收拾一间空屋子给他。”
“西厢小院?!少主,你要让他……”
也不知这西厢小院有什么名堂,让冯齐心有异议,云弥是不明所以,也不敢随意搭腔问话,只是由着这对主仆交谈。
“去吧。”只可惜,鞠缮没让冯齐将话说完便打断了,转过视线望向云弥道,“你先随冯齐去吧,缺什么用度就跟他说,明日卯时再到此处来找我,去吧。”
“是,将军。”
云弥不敢说多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这位将军大人有些冷冰冰的,不易相处啊,想来日后若真是要日日对着这么一副冷脸,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模样。
想归想,她却也只能忍着,王爷将她送出了府,可是不愿见她现在回去的,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拎着她小小的包袱,跟在冯齐的身后,她步出了书房的门槛,在渐落的暮色之中,再次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