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只是短短的三日,碧沉国的三王爷乐正便生生的为自己那日做下的决定,追悔莫及。
那云弥除了怕饿肚子,其他的,还真不知道能找出什么东西可以震摄住她的。
话说这三日,他将她带在身旁寸步不离,每每望着她的脸庞出神之时,她便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原以为,她从小长于市井,吃过苦,尝过痛,看遍世间冷暖,该是一副唯唯喏喏,识脸色行事的人儿。岂知,全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模样。
每日里他出府游玩,她在一旁赏玩得到是比他还来劲儿。
他入书房执写公文,她一不砚墨,二不端茶递水,到是在他的书架子前头晃得起劲,连带得晃晕了他的思绪,连着三日愣是没写出什么可用的东西来。幸好他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王爷,也无人盼着他能提出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点子来。
除此之外,她入了太子府的第二日,临亭便冲着他拐弯抹角的抱怨她的不是,什么与人抢饭,抢着看漂亮姑娘儿,甚至还抢着上茅房。
看来她的脑子长得着实不简单,尽想着些常人不懂的事儿。
只是,他发觉,也不能小看了她。
那一日,他在书案之后偶尔抬头下意识的寻找她,意外的在书架前见她捧着一本书册,略有些吃力的认着上头的字儿,不时的抓头挠腮,苦皱着眉头。
这刻苦的模样,可不如平时的嬉皮笑脸。
乐正看着她的侧色,原本严谨的脸色无意间变得轻柔,连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都不自知。
许久,他才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玉笔,起身踱步至她身后,探头看着她手指的字儿,看着那纤白的指许久都未曾划动,忍不住出了声。
“鞠,这是鞠字。”
云弥被耳畔突然了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霍的抬头,发顶重重地撞上了乐正的下颚,手中的书亦在同时摔落在地,发出惆怅的一声轻响。
“嘶——”乐正抚着下颚,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看着云弥同样抚着自己的头项,痛皱了一张小脸,颇有些委屈的说道:“本王只是告诉你这是他鞠字,不必如此答谢予本王吧。”
“呵,嘶,谁让你像个鬼似的站在我身后,走路也没个声息,没听人说嘛,人吓人,可是会活活吓死人的。”云弥更为委屈,她这一记痛可真是平白无辜挨得。
痛稍好了些,乐正弯下腰身去捡那倒扣在地上的书册,那摊开的页儿正是她适才在读的那一页,他一眼便寻着了那个字。
“这是鞠字,正是征远大将军鞠缮的姓氏。”牵过她的手,将书又交回到她的手中:“说来,你与他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他给你的十两银子反害得你被人多打了几下,只是你也蛮经打的,呵呵。”
云弥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欣喜的大声说道:“原来,那人便是征远大将军啊!”
末了,她轻笑了一声,侧头想着什么,唇角挂着浅笑,眼珠儿一转像是自语似的说着:“难怪他让我长大了去投靠他,为国尽忠,只是他却忘了告诉我他是谁。”
乐正一挑眉,挪了步子,侧身瞧着她顾自沉思的脸,一时间心神又有些恍惚,忙转开了头。
“哦,原来你还想追随鞠将军啊,果然少年有志啊。”他口中如此说着,心中有些五味杂成。
“自然,我又不如你,没有皇帝做爹,皇后做娘的,那有好命享福,不如将这条小命拿去报国为民,说不定将来我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小小的云弥,口气却颇为壮大,乐正当她果真是胸怀大志,却不知是自己民太过抬举她了,她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个儿不、饿肚子。
从军不只有饭吃,还有地方住,更有军晌,正可谓是一举三得。
乐正只笑不语,只是默然的回到桌案之后,继续执笔行书,连头都未抬一下。
云弥静待许久,也未见他有下文,扁了扁嘴,捧起书册正要接着念,忽又听到了他的问话。
“你识字?是何人教你的?”
她怔了怔,茫然地抬起头来,良久,才侧头看向桌案后头的男子。
“无人教我,只是每日在乞讨时会路过巷角的私塾,我就在外头呆上一会儿,听里头的先生上会儿课。”
乐正抬头瞥了一眼,见着她唇角又挂上了那淡然的浅笑,微微上扬的唇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十分恬静。
正想接话,却看那笑意在眨眼间被她敛去了,转而出现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
“只是有时被里头的人发现了,总会跑出来打我,有时连先生都管不住他们,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那模样,可笑极了。”
她说的轻巧,只是他却明白,不能如同龄孩童那般上私塾念书,她心中定是十分的惋惜失落吧。
“正好,本王这几日空闲的紧,又正想过过做夫子的瘾,不如本王教你识字如何?”
未曾多想,话已脱口而出。
许是,连他自个儿都未经过深思熟虑,那话儿就已经应承下了。
哎呀哎呀,他可真是个仁慈爱民的好太子啊!
“王爷要教我识字,那感情好,想来能让王爷做师傅的,我定是天下第一人,说了出去可是风光无限呐。”云弥怀捧着书籍,侧头笑言,小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也不知心里头正在想些什么,唇畔的一抹狡黠的笑容,让乐正忍不住忽地打了个寒颤。
要死,他不会是一时口快做错了决定吧,这小丫头骗子的想法异于常人,指不定此刻她那脑袋瓜子里正在计算着什么。
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将来后悔的情景了。
而事实证明,乐正的忧虑果然不假。
一月之后,他便觉着,想做这丫头的师傅着实不易,他也终究不是做夫子的料啊。
而云弥,除却随他混在书房内念书识字,总能寻着空档偷跑出去,与府里的下人混作一团,有时回来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用问也知,定是与人打架了。
眼见着,这丫头是越发的难以管束了,且还得防着被他人知晓她的女儿身,着实令他头痛不已。
而王府里的一月,已让云弥的身子结实了不少,终于有了丝人像,乐正看着她小巧精秀的脸庞也总是时常神游天外,不由的有些抗拒起来。于是,心中那个已经盘居了许久的念头,就开始强烈起来。
这一日,乐正照例又出了府门,身后跟着的,也依然是云弥小童,只见两人大步流星,直直的向着长街而去。
街两侧,尽是林立的商铺酒肆茶寮,沿街随地搭建的小铺小贩卖力的吆喝着,生怕落了下风会耽误了自己的商物出售。
乐正一路前行,对往来穿梭于身侧的人群毫无厌烦之意,反是如鱼得水的和他们挤着,遇着人群扎堆的地方,也凑近前去探听个分明,全然一副闲逛游街的模样。
而这集市之中又有几人会知晓,曾有一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就是他们碧沉国的三王爷。
“唉,我说王……少爷。”云弥跟在他的身后,被往来的人群挤得有些晕头转向,看着逛得起劲乐正,不耐的开口。
往昔,她最爱的,便是这热闹的街市,人越多,她讨到吃食的机率便也越大。而如今,她不愁吃穿用度,再看到这拥挤的人流,只觉得心烦意乱,真不知他们的王爷为何会这般的爱上市井小巷,爱凑热闹。
“何事?”乐正随性的冲着她挥了挥手,连头都未回一下,双眼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变着戏法的人儿。
“咱们回去吧,累死了。”云弥垮着身子,紧蹙着眉头,看着他的背景暗自叹息。
她宁可呆在府里头,至少不会累着她的双脚。
而乐正却懒得回应一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她知道,他听得清楚的很。
半晌,那变戏法的人收了手,他这才回过身来,闲闲说道:“累了,我都还未说累,你便累了,你啊,我看平日没指使你做些事儿,将你惯懒了吧。”
乐正摇了摇头,一甩袍袖背着手,仍是向前行着,却在见着一间茶楼时,停下了步子。
“那,我们进去喝杯茶歇歇脚。”他偏了偏头,冲着身后的云弥说着,换得她一连串的点头。
喝个茶,吃个点心,总好过在这里人挤人吧。
她笑着,乐呵呵的跟在乐正的身后,一路蹦着进了茶杯。
茶楼的跑堂小二热络的指引着两人步上了二楼。乐正驻足,视线扫过一桌又一桌,终是在靠着窗栏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景。
他伸手推了小二的指引,径直向着那桌走去。云弥虽不知他想做些什么,虽说这些日子她也知晓乐正对自己可谓是十分的放纵,然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奴才,在外头她可不敢无法无天的闹腾,反正跟着他不会错。
抬头,顺着乐正行去的方向望去,只觉得坐在桌旁的那人,似乎颇为眼熟,细细一打理,她才回过神来,他,不就是那日在巷子里给了自己一锭银子的鞠元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