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未曾相遇,又何来十数载的空等。
若说,未曾相遇,又怎会满头青丝尽白。
若说,未曾相遇,又何需为你负尽苍生。
“买糖葫芦喽,买糖葫芦喽——”
“客官,为你家娘子挑根簪子吧。”
碧沉国帝都安缨的长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闹盈盈地像是炸了锅一样。
商贩店家个个都扯着喉咙叫卖着自家的什物,人人皆是一副王婆卖瓜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的东西捧得个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偶尔才显之。
只是,卖家如此,买家却都已摸透了几份习性,任由着他们叫卖,自个儿还是该买什么便些挑什么。
“来来来,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
一个算命先生,肩挂着白帆布袋,一手握着一帆铁口直断的招旗,从一个小巷拐了出来,踏上了人流如帜的长街,开始了他一天的营生。
而远处,一名穿着华贵,只一眼便能知是名门贵妇的女子,正领着几个丫头婢女和家丁,一路说笑而来。
她身旁的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身上那包裹着的小小锦被,只怕拿去当了,也能撑上穷苦人家好几个月的生活。
足以见,此行众人若不是官宦之家,便定是名流富人。
那算命先生突得定住了步子,看着那几人快步行来,而后打从他的身侧行过。
“这位夫人,暂请留步。”
几人才过了他的身旁,便见他突然回身开口唤住了几人。
见他们收住了步子,他这才几个大步迈到了他们的身侧,一手探向那婢女怀中的婴儿。
“大胆。”家丁一手打落了他伸出的瘦弱干枯如柴火的手,与一行人戒备的望着他。
“这位夫人。”他转身望向为首的妇人,慎重而言道:“在下见夫人印堂发黑,只怕近日将有大难将至啊。”
“你这江湖术士,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站于她身旁,怀抱着婴儿的侍女当即发难,挡在女子身旁,厉声而斥。
算命先生到是不怒,反到是微微一笑,而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夫人不信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一月之前,夫人定是有过生死之难。不知,在下所言可否属实?”
那妇人怔了怔,似在回想,蓦然间,脸色渐变得惨白起来,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旁婢女的手臂。
一月之前,正是她生产之时,产婆道她是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两夜才将孩子生了下来,而她,也是几次险些背过气去,魂断精散。
“夫人可知这祸害由何而来?”算命先生一顿,视线轻转,引得众人的视线皆是投注到了那名婢女身上,看得她惊慌失措的连连摇头。
“夫人,奴婢什么都没做啊,夫人,不是奴婢!”
“卓儿,我自然知晓不是你做的。”女子原本抓着她手臂的手轻拍了拍她,一脸安抚的望着她。
“非也非也,我说的并不是姑娘你,而是姑娘你怀中所抱的婴儿。”算命先生朗朗一笑,这才缓缓说道。
“什么?”女子大惊。
看着她愕然大惊的模样,算命先生满意的勾唇浅笑了起来,“此男婴,定是夫人一月之前所生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那算命先生并未走到近处瞧看,却已知晓了是名男婴,又断然的说出了他出生的时候,一时间,众人的脸上,都有了动摇之色。
“夫人,此婴掌心之中,可有一个月形胎记?”
话一出口,数人又是一怔,纷纷看向那男婴,心中对那算命先生的话又信了七八分。
只是,夫人不开口,作下人的又岂敢多言,只是静静地垂首站于一旁,静待着那算命的接着说下去。
“观此婴之面相,乃是天刹孤星转世,克父母双亲,轻则倾家荡产,重则父母双亡,若是留在人世间,只怕日后累及宗族,祸国殃民啊。”算命先生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沾上什么病症似的,全然将那男婴看作了毒水猛兽,“在下言尽如此,夫人信不信随意,若是在下说的都一一应验,可别忘了来付在下的这一卦卦钱啊,哈哈——”
算命先生大笑着,握着他手中的招旗,转身迈步离开,几步之后便钻入了一个小巷之内,失了身影。
“夫人。”站于一旁,怀抱着婴儿,名唤卓儿的侍女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妇人的脸,再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孩,不知怎的,被那算命术士一说,她这心里啊,总觉着不踏实,手中亦像是抱着个刺手的东西,丢不得又怕得紧。
“莫要听那术士糊言,以后此事都不许再提及,特别是在老爷面前,都给我记住了。”妇人的眼扫过一众下人,看得他们都惊慌的垂下头去,这才缓声说道,“好了,我们还要去庙里头烧香还愿呢,快走吧。”
妇人寒着脸,初出府门之时的愉悦心境,如今被那算命的一闹,早已尽失,只想着快些去庙里烧了香还了愿,早些回府去。
想她嫁于陶清远已是两载春秋,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孩子,总也算是陶家之后,她怎可轻信了江湖术士之言,弃了这个孩子,否则,她这正妻之位如何坐得长久。
板着一张脸,陶夫人边想着,边领着一众人快速的向着安缨西南处的曲鸠山行去。
到了山脚下,众人稍整衣衫发饰,这才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一步步的迈上打造平整的石阶,向着山顶的寺庙行去。
时值深秋,山上红枫片片,放眼而望满目皆是火红之色,时有微风掠过,便见零星数片随风飘落,略显几分秋之萧瑟。风过之时,却也不觉凉意,只觉得秋高气爽,正值时宜。
陶夫人的脸,终于在这冷暖适宜的秋景中再次展露了笑意,仿佛适才的事儿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夫人,前面有些树枝,小心些。”卓儿不时的出声提醒着,而后干脆指使着身后的家丁一一捡去掉落在石阶上的树枝。
前几日连下了好几日的秋雨,伴着不时刮起的大风,才弄得眼前这般残枝乱叶铺地。
然那些所谓的树枝,还不及筷子般粗细,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头看着一群家丁仆人捡着细小的枝条。
待行了一阵,来往的人渐少,而山顶处的寺庙已触目可及。
“夫人,歇一下吧。”看着她挥汗如雨的模样,一旁的卓儿开口劝道。
“算了,就快到了,到了庙里再歇吧。”绸绢轻拭着覆于额际的汗珠,陶夫人抬头眺望了一眼,说着。
“啊——”正想提步,却猛得听到身后的卓儿一声尖叫,“夫人,小心。”
她的身子一停,只觉得眼前一物晃过,伴着一阵劲风,吓得她紧闭上眼抬手举在眼前。
一阵沉闷的声响之后,她只听得双臂被人紧紧扶着,她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正眼一瞧,就在她的眼前,一根碗口粗壮的树枝砸落在地上,她方才只需再向前迈一步,只需一步,这突然间从天而落的树枝便会要了她的命。
她怆然退了一步,身子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她,险些就要命丧于此。
身后卓儿怀中的婴孩在此时突然哇哇啼哭起来,像是一颗大石重重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泊之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是个祸害吗?他真的会害了自己吗?
那术士的话,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久久不能平息。
这孩子确是克……
“夫,夫人。”卓儿迟疑的唤着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知,她心中想得其实与陶夫人一般,抱着怀中的婴儿也犹如成了烫手的山芋,急于脱手却又无机会。
陶夫人略有些呆滞的转过头来,看着她怀中的婴孩,伸出手想安抚他,只是在半道却又顿住了,微微颤抖着,心中,有一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
她,不能让这孩子害了她和清远。如今陶清远时位国子祭酒,而他之妹莲妃正受恩庞,且还有龙嗣,指不定此胎生出个太子来,正因如此,他们陶家此时可谓受宠正盛。
他们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更多的荣华富贵,一切,不能断送在这个孩子手上,不可以。更何况,他终究只是……
咬了咬牙,她一把抱过了孩子,伸出手轻抚了抚柔嫩的小脸,心中终是下了一个决定。
“卓儿,将这孩子,带到某处,淹了吧。”她定定的说着。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相信自家的夫人真下得了这么狠心的决定,竟要淹死这个无辜的稚子。
“夫人,这,这使不得啊,夫人。”卓儿虽怕这孩子真如算命的所言,是天刹孤星转世会害人,只是让她亲手杀死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又怎下得了那个手。
“难道你要见这孩子克死我和老爷吗?”陶夫人皱眉而问,神情凄切之中却又带着一丝阴狠。
“奴婢……奴婢不敢。”
卓儿即刻垂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若说,让她在活下去和弄死一个婴儿之间做出抉择,那么,那宁可选择背负一条生命的不归路。
“今儿个发生的事情,你们谁人都不许说出去,若是老爷问起孩子去了何处,你们便要一口咬定,是半途被一蒙面黑衣人抢了去。”陶夫人厉眸瞧了众人一眼,这才说道,“可都听明白了。”
丫头家丁纷纷侧目相视,似乎都有了一致的决定。
“明白了,夫人。“
陶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侧目瞧了卓儿手中的孩子一眼,终是有些不舍的撇开了眼去。
“卓儿,去吧,我们在庙里头等你,快去快回。”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轻提着裙裾大步迈过了仍挡在前头的枯枝。
迈步过去,她的心才如尘埃落定。
今日她硬生夺去了这个孩子的性命,来生,她做牛做马再还吧,只是,再一想,她欠下的,又何止只有这个孩子,她欠下的太多太多了,而一切只为了陶家。
只要,他们陶家,今后能风光无限,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秋风而过,众人皆不知,今日只是一闪之差,却惹得日后风波难息。
只是,无人能先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