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思量，自难忘……”梨花树下，女子白衣胜雪，口中喃喃念道：“就当兮月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只愿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纤纤素手点亮了手中火引，随着那零星火点在半空划出凄艳弧线，冲天大火映红了皇城上空，那女子置身火光之中，白衣飘飘，宛若嫡仙。

“来人啊，走水了。”“娘娘，此处危险请回宫。”“快去禀报皇上。”四处奔走呼号的喊叫声，她充耳不闻，只是看着火光将一树洁白的梨花映成了鲜红的血色。

她恍惚间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向她走来，慢慢与梨花树下执棋而坐的白衣少年重合，终于勾起一抹笑容，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为什么我们竟然走到了这样的局面？”也许没有人能够有答案，这本就是一个看不破的死局。

她睁着空茫的双眼看着那血色梨花，想起多年前，树下执棋的俊美少年转过脸来，星眸漆黑，深不见底，只这一眼，万劫不复。人生若至如初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三月，天气清朗，和风微扬。黎国国都东陵也迎来了难得的晴天，云层笼罩了整个冬季的天空终于见到了骄阳。

东陵城这日处处人声鼎沸，路人如织。有外地来的游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好奇询问。“今天可是我王立新后的大日子，自从左将军谋反，前皇后被废之后，我黎国后位空悬已久。皇贵妃贤良淑德、温婉仁厚，如今入主后宫，母仪天下。得此皇后当真是我主之幸，万民之福。”

几位书生聚在京城最大的茶楼对今日封后的皇贵妃大加赞叹，也一并谈论了前皇后的种种故事，这皇朝旧事一时吸引了众人倾听。

这几位书生想来也是在名门望族中有过谋事的，这皇家秘闻讲来头头是道。原来，前皇后是左将军秦誉之女，十六岁便嫁与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太子登基后自然登临后位。帝后本来恩爱非常，但无奈，皇后迟迟未能产下龙子，为延续黎国血脉，帝君分别纳左相之女和右相之妹为妃，不出一年右相之妹林妃诞下皇长子，得封皇贵妃。

后四年，左相之女萧氏诞下二皇子，同年平美人诞下皇帝第三子，皇后却依然无所出。皇长子五岁诞辰之日，左将军秦誉突然起兵谋反，欲夺帝位，岂料皇帝早已得知其野心，准备万全，一举破其反局。当晚，皇城内外血流成河，左将军秦誉被立毙庭前，皇后受其牵连被废后位打入冷宫。

本以为废后的故事就此结束，却哪知此次惊天反叛之后四个月，冷宫中突然传出废后怀孕的喜讯，皇贵妃亲临探望，劝皇帝网开一面。帝君念起夫妻旧情遂重封废后秦氏为秦妃，前皇后出得冷宫本是命中之福，却无福消受，四皇子出生4年，前皇后便香消玉殒，可怜那四皇子本应为皇帝嫡子，却因皇后被废而沦为庶出。

现如今，大皇子已年13，皇贵妃亲请帝君封其闲王，出宫立府，这等于是摆明立场，退出皇位之争，帝君感其仁厚，终于在这一年封皇贵妃为贤皇后。尔后贤皇后一生伴君左右，贤淑仁厚为世之典范，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民间关于新后的热烈讨论并未影响到皇宫中的雍容沉郁，但往日里宁静的后宫却也是一片热闹，这当然不是因为皇贵妃新登后位。这位新后本就是个恬淡温和的性子，封后大典过后，新后接受了后宫几位妃子的问安之后便吩咐宫人一切如常，不必特别庆贺。

引起这热闹的，是参加封后大典的大臣们带来的小少爷小小姐们，这些平日里被捧在手心里的金枝玉叶大多是第一次进入后宫，一个个新奇非常，对同龄的其他孩子也是充满热情。为了招待他们，新后特别办了个赏荷会，让年龄较长的两位皇子带着这些孩子游游御花园。

正当这群公子小姐在两位皇子的带领之下兴致勃勃地参观荷花池之时，一抹小小的身影闯入了众人的视线，看穿着应该是皇宫中的小太监，那小小的个子抱着一个包袱匆匆前行，似乎想快速穿过荷花池。颜兮月眼尖，一眼便看见那包袱鼓鼓的，布包底部约莫透出镯子的形状。莫不是宫中的小太监偷了宫中饰物出宫去卖？

颜兮月好奇地跟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似乎十分警觉，没走几步便感觉有人跟随急忙转身来看，颜兮月止步不及，与那少年撞了个满怀，少年手上的包裹跌了下地，发出叮当脆响。“啊，你莫不是偷了东西要去卖？”听了脆响，颜兮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顿时觉得自己很是聪明，待会一定要告诉爹爹。

那奴才比颜兮月略矮，整个撞在颜兮月怀里，只闻得这小少女身上淡淡花香，又听见少女操着把清脆的嗓子问自己，直觉不妙，一步退出少女的怀抱，弯腰捡起包袱转身就走。

“慢着，你这奴才，冲撞了颜小姐，还不跪下认罪。”本陪着兮月走在人群后的三皇子听得后方骚动，折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瞧见他手里那包袱，眯了眯眼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那少年却只是抱紧了包袱，低着头不发一语，三皇子察觉有异，扬声唤来了侍卫。“给我打开那包袱，我倒要看看藏了什么宝贝。”

侍卫得令便上前去抢夺，那少年太过年幼，轻而易举就被抢了包袱，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几件首饰，还有一些宣纸。争抢中，颜兮月一直在旁观察，少年偶然间抬起头，那面容便被颜兮月看了去。

这少年看起来很小，约莫只有5、6岁的年龄，一张小脸长得清秀水灵，皮肤剔透，特别是一双水润的眼睛带着一点点小鹿般的无措，任谁被那样清透的双眸一看，都觉不忍，这少年的手纤细稚嫩，颜兮月只觉这不会是一双奴才的手。

三皇子一看那包中果然如自己猜想有珠宝首饰，觉得自己逮着了偷儿，好不得意“好个刁奴，居然敢偷皇宫里的东西？今日正巧被本皇子碰见，指不定平日里还偷了多少，小小年纪就如此下作，可别怪本皇子今日拿你立立规矩了。

“来人给我把这狗奴才杖毙了。”杖毙？颜兮月皱起了精致的小脸，不过偷了一点东西，就去了一条人命，况且看这少年的模样并非偷鸡摸狗之人，别是自己一开始就误会了，白白害了人命。

这边侍卫已经上得前来，将小少年压在地上，噼噼啪啪就打了起来，粗大的廷杖落在少年身上，发出闷响，但少年却出乎意外的没有痛呼，颜兮月被少年的倔强惊讶了，等听到少年一声稚嫩的闷哼才猛然反应过来，这都打了好几下了，不知道把这孩子打坏了没有，急忙出声阻止“住手，请住手。”

清脆的童音让行刑的侍卫止了动作，三皇子却莫名皱起了眉头，“两位皇子哥哥，兮月看这奴才年纪尚小，不像会偷鸡摸狗的样子，别是有什么误会，要是这般不明不白的把他打死了，兮月可就罪过了。”明艳动人的小少女口齿十分清晰，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两位皇子素来听闻右相家有位聪颖过人的小小姐，今日得见果然不是虚言。

“今日皇后姨姨封后，肯定赏了宫中奴才，想这小奴才该是哪宫娘娘的小奴仆，平日里受宠，今天就多赏了些。小奴才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宫里的？”颜兮月走到那小奴才面前，那少年还是趴在地上，听到她问话，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半天没答话。“小奴才，颜小姐问你话，怎么不答？”

比三皇子稍微晚来的二皇子这时也已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温和问道。一众小少爷小小姐们站在一旁好奇观望。“二哥，这奴才定是偷了东西不敢狡辩，一定要重重责罚。”三皇子觉得是自己揭发了宫中盗贼，在一众孩子面前很长脸面，越发得意。

颜兮月却心中暗暗着急，这少年看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不是自己一时好奇阻了他去路，也不会害他挨打，这么个年幼的孩子可别害了他性命。颜兮月正暗自悔恨，余光突然扫到荷花池旁站着一个老太监，也是一脸着急的样子，这些天之骄子只顾着“审理”案子，没人注意到他。

“两位皇子哥哥，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你看打了那么几下也没听他叫一声，我看不如找个宫中当值的问问？”

本来一个小奴才偷东西是皇宫里再小不过的事情，这些皇子龙孙平常哪里有闲工夫管这档子事，可今日，恰巧遇上，都觉得有趣，便都感兴趣地想要查查。

颜兮月见众人都有些兴趣，便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着的老太监身上，“那边那位公公，不知你可知道这小奴才是哪一宫的？”那老太监忽然听得颜兮月叫自己，原地便跪了下去，“回颜小姐，这小太监是……原是秦妃娘娘宫中的，是个哑儿，皇后娘娘怜他年幼，秦妃去后便带回自己宫中，今日是皇后娘娘赏了他，想是他要把东西拿来给老奴，让老奴帮忙寄回老家，才冲撞了小姐，请二位皇子、颜小姐念他年幼无知，饶他一次。”那老太监说的毕恭毕敬。

“既然不是偷窃，冲撞了小姐的事情也打了几棍子，今日便绕过了他，年公公是皇后宫中老人，这些小奴才平日里也该多多管教，别失了我皇家风范。”二皇子说的温和，看了那地上的少年一眼，带着众人去了。

等那群公子小姐走远了，老太监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少年，见他咬牙忍痛，满脸是汗，一时脱口而出：“四皇……”那少年伸出手指阻住了老太监的话。那老太监抬起头便看见一张清雅可爱的小脸，正是刚刚被少年冲撞了的右相嫡女颜兮月，他微微有些吃惊，似是不明白这位小小姐为什么还留在原地。

颜兮月表情微微有些别扭，说话间露出缺了一颗虎牙的洁白牙齿：“今天是我冤枉你在前，可你也欺骗我在后，我们算是扯平了。”那明亮的大眼睛里忽闪忽闪的，看着分外可爱，眼神带着一点愧疚：“不过，我害你挨了打，就算本小姐欠你一次。呐，这方锦帕就当做信物，要是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本小姐允诺帮你一次。”说完，少女把手里握着的洁白锦帕飞快地塞进少年怀里，转身就去追赏荷的人流去了。

那少年拿起那锦帕，只见上面绣着一轮明月，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初学者，少年看了半响忍不住笑了一笑才把锦帕收入怀里。“小主子，伤的可重？快让老奴看看。”那老太监看人走远了便也出了声，“不碍事，伤的并不重，只是比那藤条抽着痛一些，年公公方才多谢相救。”

小少年声音稚嫩，但说话却并不唯诺，那老太监听得心疼，忙磕了个头道：“皇后娘娘对老奴有救命之恩，老奴誓死保护小主子，万死不辞。”看着这年老的太监，少年有些感动，伸手扶起他便道：“今日我本想去拜祭母后，不料出了岔子，幸好没被两位皇子认出来，还劳烦公公送我一程，也免去意外。”那公公听见，便扶了这少年起来，自己抱起地上散开的包袱往荷花池对面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荷花池后的小门里。

皇宫赏荷宴之后，右相嫡女颜兮月随父亲拜会了一位隐士。而黎国的第四皇子君墨离则在皇宫中的埋葬众妃子的墓地里握着一方锦帕呆坐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