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日来得格外的早。

陵越在天边刚泛微光的时候醒转，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又梦到他了。

走过了多少个春秋，历经了多少个三年，陵越早已忘记。原本以为有关那人的记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变得模糊，然而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却依旧是那人颀长的身影和清俊的眉眼，——甚至一次比一次清晰。

木窗大开，无边细雨挟带着泥土的芬芳飘进屋内，很快便将窗前的小部分空地晕染开一片水渍。春寒料峭，风依旧带着凉意。陵越在并不温暖的春风里起身静坐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披上衣走到窗前。

窗外劲松挺拔，枝头晶莹的雨水汇聚又落下，如此循环往复，乏味而单调，却让陵越看得出神。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你终究还是负了那个约定。

山中不知岁月，那个人的离去似乎带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带走。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从指间滑过。

光阴荏苒，镜中的人容颜未改，只余青丝变作雪白。

陵越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枝头，微微扬唇笑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我皆有各自的路要走。纵然不舍，纵然思念，又怎可因一己私欲而放任事态发展到最坏。

年少时孤注一掷的勇气早已不复，当初那个持剑铿然有力说出“陵越相信事在人为，万事不可轻言放弃”的少年，似乎离自己愈发地远了。

恍若隔世。

陵越知道，那个人所作的决定从来没有“悔”之一字。从那时铁柱观与狼妖生死一搏，到被师尊逐出门墙，再到重返天墉解去身中封印……那个人的眉宇间俱是坚定。

鬓间一缕雪白被雨水浸润，湿嗒嗒地贴在颊旁，陵越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却无法收敛起思绪，最终只能颓然一笑，满脸倦色。

为什么还会有期待？是在期待那个人的归来？

结局早已定下了不是吗。

自己早已知晓结果了不是吗。

三年之约，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说谎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

然而……

“师弟……”一声喟叹，无尽怅然。

——等了这么久，再等等又何妨？

那个人从来不会食言，他说会归来，就一定会归来。

而自己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陵越又一次笑了，眉间一片温和。

“师弟，山中的花又开了。”花又开了，你为何还迟迟不肯归来？

“师弟，执剑长老的空位以待，师兄难逃非议。你说，这该如何是好？”说罢陵越自己都无奈地摇头。为何还不自觉地带了些孩子气的委屈？

“师弟……我想你。”想念到只要一闭眼就能描摹出你的模样，想念到自你离开后每个梦里都会有你的身影，想念到只要一看到玉泱额前的朱砂便会一个人出上许久的神。

铁柱观那个人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掷地有声。“师兄，你说过，你我至少活下一人，所以，——你走，我留。”

陵越黯然。如今倒还真是一语成谶。

然而走的是谁，留下的又是谁，却也终归是说不明，道不清了。

“师弟……你会回来的，一定。”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只可惜，师兄等不到了。

陵越轻叹。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带着寒意吹拂过鬓边的银白。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师弟，师兄亦是不悔。不悔执意为你留下执剑长老之位，不悔放弃成仙的机会，不悔这许多个三年的等待。

但愿来世，能让我等到你。

陵越在脑海中最后一次描摹出那个人的眉眼，安然阖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