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小波澜
二十九、小波澜

“妈妈,芙蓉姑娘有事想请教您呢。”就在宝娟说话的同时,我四周环看了一圈,一楼的大厅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大舞台。舞台的整体风格都是用喜庆的红色丝绸布料进行装饰,舞台上方有淡红色的纱幔垂下,台的周围装点了娇艳欲滴的红花绿叶,还有伙计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看来是要大办了。

正在与人说话的老鸨子一听便笑呵呵的回头看我。“芙蓉姑娘休息的如何,我正打算一会儿请你来呢。既然你来了,那你帮妈妈看看,你看这布景如何?还有什么欠缺呢?”

宝娟在老鸨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而老鸨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变化,笑容始终挂在嘴角,心里暗想老鸨这么笑下去也不怕面容僵硬,只是假笑还好些,最怕那些笑里藏刀之人,皮笑肉不笑。

“哦,芙蓉啊,宝娟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想法。”老鸨笑眯眯的围着我缓慢踱步的转了一圈,眯起三角眼细细打量着我。“姑娘会弹琴?不知我老婆子可否有幸聆听一番?”使了个眼色,便有伙计消失于角落的一间屋门,不一会儿便抱出一把古琴放于离我最近的桌案上。

“芙蓉姑娘,请吧。”老鸨上前几步坐于红木圈椅上,不给我任何考虑的机会,朝我示意她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碎步上前坐于琴边,抬手抚琴,先试了几个音,感觉此琴的音色婉转悠长,脑中突然闪现了一曲《高山流水》,于是停顿些许,伸指拨弄琴弦。

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这是描绘“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惊道:“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身不操,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此曲时而雄壮、高亢,奏出了高山的雄伟;时而舒畅、流利,谱出了流水婉转清透。闭眼之间仿佛已经身临其境,站在高山之巅眺望远处的飞流直下的流水,真是云中飞瀑,雾中清泉,水花四溅如珍珠,激音回荡如仙乐。

“好!”一曲终了,老鸨眉飞色舞的拍手起身,“只看到姑娘如花似玉般的姿色,不想还有如此炉火纯青的琴技,好琴,好曲,好一个出尘脱俗的芙蓉!”老鸨喜上眉梢的伸出双手扶我起身,想必此刻的她内心必定大喜,感谢老天给她送了一棵这么大的摇钱树。

“妈妈哪里的话,芙蓉献丑了。”

“姑娘不用谦虚,我长这么大,像这样优美的琴声听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了姑娘此次的献艺,真真是好听呢。”宝娟拍手夸奖着我,一脸憧憬仿佛还未从曲中走出。

“看见没有,芙蓉啊,你就莫要谦虚了,别看宝娟年纪不大,这个耳朵可毒着呢,她若觉得不错那就真的是好极了。”老鸨拍拍我的手,拉着我一起坐到红木圆桌边。

“既然宝娟有如此的天赋,那妈妈何不让她也学上一学,保不定哪天她也能成为这牡丹坊的花魁呢。”

“姑娘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做花魁呢。”一旁的宝娟听了我的话,小嘴撅起老高,双颊绯红,只知道宝娟调皮,没想到她还有点小脾气啊。

“宝娟这丫头,我是把她从小养到大,若真是有朝一日能成为我牡丹坊的头牌花魁,那自然是我最大的欣慰。”刚才还有点生气的宝娟一听老鸨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又开始沉思,可能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老鸨种的一棵树苗,老鸨日夜给树苗浇水施肥无非是想得到一棵参天的摇钱树罢了。又想起宝娟那句话,“人的命,天注定。”没想到只是豆蔻年华的宝娟,竟会如此的悲观,也许这就是青楼女子的无奈。

“宝娟聪明伶俐,又有音乐的天赋,想来不会让妈妈失望的。”随声附和着老鸨的话语,余光依旧可以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宝娟,心中暗暗感叹。

“芙蓉姑娘可会诗词歌赋?若是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小女子也略读过一些,就拿刚才的一曲《高山流水》来说吧,还请妈妈莫要笑话。”依稀忆起曾有人作诗来描写过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于是随口就诵到:“额枕高山弦浣溪,琴声回响诉相知。木柯早化红枫树,心曲长存碧玉池。打落长篙还复去,掀开薄雾醉成痴。岸边两个扁舟客,可是伯牙钟子期?”

“不错,想不到芙蓉姑娘的文采也不错。”老鸨满意的点着头,眼珠子时不时的快速转着,不知又再打什么注意。“那姑娘先从清倌做起好了,先把你的人气捧起来,日后定能大红大紫。”宝娟果然说对了,进了这个牡丹坊,老鸨怎能会放过我?也许以前的我在她眼中看来不过是哪家的寻常女子无聊时来此投门,如今知晓了我的能力,就仿佛看见了财神爷正朝着她微微笑,她老鸨岂有放过不迎之理。

“那就麻烦妈妈了。”给老鸨深鞠一躬,回头轻拍了一下宝娟垂下的细手,宝娟如梦初醒般,“宝娟,妈妈答应替我打点了,我也累了,扶我回房吧。”宝娟固然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向老鸨行了个礼便伸手搀扶我,朝金丝阁走去。

“你刚想什么呢?”我翻手握住宝娟的手,轻声说道。

“刚才多谢姑娘提醒。”宝娟明白我刚才的用意,微微点头朝我致谢。“我在想,我的娘为何舍得让我在此受苦?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亲生骨肉还重要吗?”

“宝娟,不要太计较这些,这就是人性的劣根。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而伤害他人。”停下脚步,握起宝娟的另一只手,冷冰冰的。“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要想办法如何让自己能够活得更好,要记住,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你也要对得起自己。”

“真的吗?”宝娟低头呢喃道,像是在问我,也像是自言自语。

“呦,啧啧,来了个新人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嗓音,我蹙眉转身看去,只见眼前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身着粉色短衫,大红色百褶裙,肩上披着翠水薄烟纱,斜靠在屋门前,嘴角略带些许嘲讽,表情轻浮。抬头一看,门上写着“暖香阁”三个大字,想来这个女子便是这屋的主人了。

“唉,我说,新来的,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女子看我对她爱搭不理的略有些不高兴。

“香柔姐,我们姑娘刚来,对这里有些生疏,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香柔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宝娟连忙挡在我的前面。

“宝娟啊,还是你会说话,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丫头计较了。”这个香柔撇撇嘴懒洋洋的抬了抬胳膊,慢慢欣赏着手上戴着的羊脂玉镯,“对了,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面,老娘不管你是谁,不要妄想骑在我的头上。”

“香柔姐放心,我们姑娘只是个清倌,肯定不会打扰到姑娘的。”

“哦?清倌啊。”香柔哼笑了一声,这才正眼仔细打量我,扭动着小蛮腰在我周围走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不知道为何,你这个脸让我看了就讨厌。”说罢香柔便高举右手,狠狠地挥下来。

“啊!”香柔的手掌并未落下,而是被另一只手牵制住,吃痛的抱怨着:“又是你,你怎么老是坏我的事。”香柔恶狠狠的瞪着阻拦她的女子,但见那女子穿着清新淡雅,与妖艳的香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目光不屑的的看了香柔一眼,仿佛对他这种人是嗤之以鼻。

“老远就听到母狗叫唤,没想到是你啊。”女子将香柔的手臂甩到一边,过来看看我,“姑娘没事吧?”

“没事的,宝娟,这位是?”多亏她出手解围,不然这一掌我是吃定了。

“姑娘这位是青竹小姐,青竹小姐,我们姑娘是新来的芙蓉姑娘,芙蓉姑娘的琴技了得,宝娟记得青竹小姐也很喜好琴瑟,这下好了,青竹小姐以后也不会寂寞了。”宝娟不愧是能说会道,几句话便把我跟那个青竹的关系拉近。

“切,不就是靡靡之音吗,有什么好显摆的。”香柔在一旁唾弃着,可能是害怕青竹,只是小声嘀咕着。

“芙蓉姑娘,刚才让你受惊了。”青竹毫不理会香柔的不满声,继续说着:“我虽喜好琴瑟却不擅长,既然宝娟说姑娘琴技了得,今天你刚来不久先回房休息好了,改天我去打扰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吝惜琴技才好。这里就是这样,女人一多了难免有些好事之人出来寻事捣乱,姑娘就当她们不存在,无需理会就好了。”青竹说话落落大方,若不是在这牡丹坊与她相识,她更像是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

“装什么清高,做了婊子还立牌坊,真是笑死人了。”香柔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哼笑着。

“你说什么?”青竹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目光也略显换撒。

“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香柔本身就对刚才的事颇有不满,而且青竹总是将她视而不见,如今见一句话竟另青竹如此烦躁,仿佛抓住了把柄一般,满脸的奸笑,目光中充满嘲讽。

“姑娘,不要。”身旁的宝娟一把拉住欲上前阻止的我,小声喃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竹,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不就是比我多了几许才能,包你的人多了几个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想跟我作对,我呸!”香柔越说声音越大,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出来看热闹。“再怎么装清高也不是和我一样吗,你以为你是谁啊,白天再怎么清纯,晚上也是给人暖床的。不知道妹妹为多少人宽衣解带了,姐姐只能暗叹技不如人,哈哈。”

“闭嘴!”青竹抱着头痛苦的叫喊着。

“你让我闭嘴我偏不闭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香柔看到青竹被她的挖苦刺激的痛苦难耐更是气焰高涨了,光用嘴来说好像已经表达不出此时的激动了,香柔开始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旁人都觉得言语恶毒,不堪入耳,更何况是青竹了,只是我不明白刚刚还谈吐大方的青竹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敏感?

“住口!”香柔突然停止了她那不入流的呱噪声,原来老鸨被这刺耳的声音引了过来,老鸨面露不悦,那双三角眼目光更为犀利。“你不好好在屋里呆着,瞎吼什么?”说罢一手打了下去,只听清脆的一响,香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伸手捂着略显深红的脸颊一身不敢吭。

“哼,要不是看在你的脸蛋还颇有几分姿色,就冲着你这毫无遮拦的嘴巴,我早就给你教训了,还不知道收敛。”老鸨怒气不小,吓得刚刚还驻足观看的人全部悄悄的消失了。

“还不赶紧回去,要我找人抬你呢?”香柔像是得了令一般转身小跑回房,门刚关上不久便听到香柔的哭声。

“鬼嚎什么?你还有脸哭呢?”老鸨指着暖香阁唾了一口,屋内立刻没有了声音,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微小的抽泣声。

“芙蓉,你怎么还没回去?”老鸨没有正眼瞧我,很不高兴的问着我。

“宝娟这就扶姑娘回房休息。”宝娟连忙扶起我就走,这哪叫扶我,明明是拉着我就走,转身上楼的一霎那,我看到老鸨叫来几个伙计将青竹打昏拖走了。

“青竹小姐曾经就是清倌,姑娘你真的不该来这里。”宝娟突然的一句话让我顿时明白了,青竹原来也是清倌啊,只是现在也沦为红尘女子了,照刚才的情况看,青竹并不是自愿的,所以才强烈的抗拒着这个事实,这一切都是老鸨促成的。暗自叹口气,好在演艺班只演三天,我最多在此待三天而已,三天之后什么清倌、红倌跟我都没有关系了。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宝娟,可惜了她还这么小,未来竟也要忍受这种痛苦。突然想起严蕊的《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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