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沧山五月雪玉飞花一)
第十三章 沧山五月雪玉飞花一)

雪玉清风,究竟是何种沧海桑田,才造就了这满满千万世的冬天。

-----------沧洱山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在此处,却恰可以改为沧山五月雪飞花,城中绿果始露芽。早市上不乏果品,但一律都是青的居多。白鸢一手中拎着刚从满堂里为父亲抓的药,而空着的一只手也没有闲着。

“这些白果怎么卖?”她随手从果摊上拣起一颗来问。

“哟,这都是新鲜货,一斤二十文钱,不贵。”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微胖,倒还挺会做生意。

“还没熟的也要二十文?你看这面上还有点点青色。”白鸢举起一个到她跟前,用手指给她看。

“十七文,再不能少了!”胖妇女笑得有生气,说话中气十足。

“十五文,你若卖,我便拿两斤。”白鸢正准备走。

“得,算你小丫头厉害,我折了本了。”胖妇女连忙拉住白鸢,这生意,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反正都有赚的。

“行,这是三十文钱。”白鸢先从随身的绣花钱袋里掏出三十文递给胖妇女。

“好嘞,我这就秤给你。”笑眯眯地接过钱,胖妇女开始忙活起来。

白鸢看着正一脸欢乐的中年妇女出神,父亲的病一直不见好,非但不见好,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濮阳池开的方子的确是帮到了父亲,可...

“姑娘,你要的白果,”胖妇女将装好的白果递给白鸢,“一下子买这么多,是要回去炖吗?”

“是啊大娘,家父病着,想让他补补。”白鸢礼貌地笑笑。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爹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有福气,哪像我...唉...”胖妇女说着说着便不作声了。

“大娘,我爹一个人在屋,我就先回去了。”白鸢不好多问,但也确实出来已久,着急着回去,便在她停当的关口适时打断。

“哎,你看我,真是对不住啊。”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般,胖妇女连忙道歉。

白鸢回她一笑,便拎着东西离开了。

胖妇女盯着那渐远的身影看了好半会儿,直到她淹没在茫茫人群中,这才又重新拾回笑容,招呼着,吆喝着。

回到家,白鸢将手中的药和东西搁在堂屋桌上,刚喝下第一口茶润了润喉,便几步走进方云所在的东厢房。看着床榻上正睡得安稳的父亲,白鸢立刻心满意足了起来,可当她走近,看见父亲消瘦的病样,心中又如堵了什么一般难受。

默默地转身,重新拿起药包,她要趁父亲现在正睡着赶紧把药熬好。

沧洱山巅,

天边的云翻滚着,不停聚拢,渐渐地,在雪天相接的地方,仿佛还有另一片山头,在那山巅,也堆积着层层飞雪,影儿近乎看得痴了。

“明日,我们便该离开此处了。”钟离墨背靠着树,一双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说得漫不经心。

“要下山了吗...”影儿很显然还没有玩够,心中有些恋恋不舍地说着。

“以后你若还想来这儿,我再领你来便可。”相比之下,钟离墨一脸轻松。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舍不得这里。”影儿收回目光,一双流目瞄着钟离墨,“慕枫,你说,这里可会也有人居住?”

“沧山巅是极寒之地,能居住在此的,即便是有人,那必定也是修为极高之人。”随手递给身边正躲在白狐裘内保暖的某人一块山茶糕,钟离墨心思一转,又道,“绝对不会是你。”

生生的将目光变成利刃,她剜了钟离墨一眼,决定不理他。

“成天都爱生气可怎么好,难不成影儿也想学学那些刁蛮的小姐们?”钟离墨故意说得大声。

“好与不好,岂能由你说了算?”影儿也和他杠上了,非得跟他唱反调。

“这山茶糕可是南街云巷那‘云中知味’今春才出的新品,影儿你不想尝尝?”钟离墨转移话题。

伸手,从他掌中的小食盒里取出小巧的一枚来,轻轻丢进嘴中,又轻轻一扣,唇齿便似溢出香来。

“看在有好吃的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影儿很会见梯就下,特别是在他面前。

钟离墨还是一贯地笑得风轻云淡。

“慕枫,趁还有一会儿天才黑,我们到前方看看好不好?都已经两日了,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一处吧。”影儿是在讲理,也是在请求。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不正是盯着前方目不转睛的吗。

“好,我陪你去。”起身,钟离墨朝她伸出他那长着薄茧的修长的手。

前方的雪下得正好,高高的堆在一旁,空出一条小小雪道,供他二人前行。

“真想不到,这儿竟是块崖岸,难怪云积得厚实了。”与他并肩而立,顾影心中戚然。

“这里是风口,别再往前去了。”见身旁的人影又向前移了一步,钟离墨连忙拽住她的手。

“我想...仔细看看那积雪云,它们就好像是在我跟前的另一座雪山。”影儿调头看他。

“你先静静凝视那团云,”虽不知身后的玄衣男子要做何,但影儿还是照着他的话做起来。一阵暖洋洋的鼻息缭近周身,影儿本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竟被他一道抬起,斜搁在眼前,两人的手背皆对着自己,“看到了吗,你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触到那云了。”

安安静静地合上眼,影儿动了动她那只半举在空中的手,“慕枫...我能不能睁开眼睛再摸?这样闭着,好像摸不到...”

钟离墨先是一怵,而后便是哑然失笑。

“你看,我现在就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我触到那雪云了。”一双乌黑幽亮的眸子满是喜悦地转头看钟离墨一眼,便又看向前头。

此时此地,虽无甚鹅毛大雪;此情此景,疏疏落落的几缕小雪花还是有的。钟离墨倒是喜欢看朵朵晶莹雪瓣点缀在她发间,那雪花衬得她的一头青丝格外惹眼,就好比现在,钟离墨觉得很受用。

她看着似堆满了白雪的云,他看着似迷醉其中的她,四下寂然无声,惟见天地浩大。

正当顾家小姐在外玩得兴起时,顾府的老爷却因几日未见爱女正发愁。

“雪女,夫人呢?”顾彦生见一直跟在清漪身侧的侍女雪女今日只单一人,他四下望之,并不见清漪,便问出口。

“回老爷,夫人去沈园长风坊了。”雪女将手中一盆香味甚异的花在门边搁好。

“那她有没有说何时会回?”顾彦生有些不耐烦。影儿已不见两三日了,她这个做娘亲的倒是沉着,只当没事儿一样。

“莫约晚饭时刻吧。”雪女不善言笑,只生冷地回答。

顾彦生不再多问,只叹息一声走出前厅,连这模样甚奇香气甚异的花儿都来不及注意到。

“来年此时,不知这里会否有变化。”搭把手,添了根柴火在那烧的正旺的火堆里,影儿似对火光诉说。

“沧海桑田的事,只怕你我都已作古。”钟离墨也似随口抛出来一句似答非答的话,供影儿冥想半天。

“作古之前,我会收拾停当,到此坐等形枯。”理解不了,影儿只好就字面翻译,或者是,断章取义。

钟离墨深深看她一眼,随即便被夜风中噼噼啪啪的声响打断。

“似你这般不事尘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捞起一把木柴悉数添进去,钟离墨自言自语般说的含糊。

很显然那正半忙的女子并没有听大清楚,依她的性子,即使听清了,也不一定放在心上,即所谓的听进去。

“喏,最后一壶桃花酿。”影儿从旁边的包袱里掏出一壶佳酿来递给眼前的男子。

他接过,却迟迟不打开。

“怎么了?”淡淡的一声,影儿问得犹疑。

“想起一位故人。”钟离墨的脸上,竟着了丝丝落寞。

影儿不解。

“是位姑娘吗?”这句话一脱口而出,影儿心下便知完了,事实也是果真完了。

“你在意吗?”钟离墨直直问出口,声音缓而低沉。

他的一双眼,冷峻而幽邃,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给她一丝半点间隙藏匿。他左手拎着碧玉酒壶,随意搭在弯曲的膝盖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两人也未说只言片语,影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无奈也只是朱唇微启,又立马紧闭。

钟离墨的眼更加阴沉,拔下酒塞,他仰头就喝,不过在影儿看来,似乎用灌字比较妥当与合适。

“我...”半跪起身,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在一股子浓浓的桃花酒香中,影儿似也醉糊涂了般,说道,“我没说不在意啊。”

正喝得起劲儿的钟离墨一开始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况,明明是她拿给自己酒喝的,为何他刚沾上就又被夺了过去,直到影儿扭扭捏捏地道完一整句话,他才恍然大悟,原是,她误会了...

只是这样,也许更好...

一把揽过半跪在面前的女子,钟离墨毫不犹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慕枫,我到底跟你说了多少遍‘男女授受不亲’了?”她的眼中闪动着小火苗,许是来自于火堆,许是来源于心里。

“一次也没有,我不记得了。”钟离墨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那好,我就再说一遍男女授受不亲,你记得了吧?”膝立改为膝坐,影儿认真一字一句道。

“记住了,不亲嘛...那抱总可以了吧。”又一个伸出手,结结实实地将她抱住,钟离墨唇边带着贼笑。

“夫子都不教你这些的吗?”因急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直安安稳稳握在手中的桃花酒也洒出了些,两人的衣襟上均沾了少许,在这夜晚雪地里弥漫着一阵醉人的桃花香气,不似三月里那般,这味道极浓极郁却又极轻,在地底的那么些天,在清酒中的那么些天,活脱脱将桃花消了浊气,多了一份清隽,多了一份淡雅,储了一身富丽,储了一身馥郁。

“这下可好了,本来该进肚子里的东西,现在都洒在衣服上了。”被松开之后,影儿低头往酒壶里看了看,说得无不痛心。

“饮下与装饰,不都是桃花的用处吗?”将酒塞重新塞回她手中的酒壶,钟离墨又道,“衣服脱下来烤烤,一会儿就干了。”

“我才不干!”斩钉截铁地拒绝,影儿扬起下巴睨他,一双手拉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

“我是让你把外面的裘衣脱了...”说话间,钟离墨已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

“哦...”笨手笨脚开始慢吞吞地解着面前的那个结,影儿的脸倒是红得飞快。

见她脸红,钟离墨便不由自主的又想开她玩笑了,于是他一边一本正经地烤着衣裳,一边故作不懂地问她道:“怎么,影儿你刚刚,以为我让你脱什么衣服?”

“你烤衣服就烤衣服,哪来这么多话。”心下明知自己糗大了,影儿在他身旁蹲下,也学他的样子烤起来,只是说话时,一直不看他。

“慕枫,若有一天我能选择,定会选这儿来度过余生。”忽的,她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周围,由衷地对他道。

“哦?这是为何?”翻了个面继续烤,钟离墨问。

“雪玉清风,不问来时,不谈归期;绝世而立,莫有相思,莫道相负。”从她唇中逸出一番话来,本应是发人深思的,谁料,钟离墨却笑出声来。

“影儿,你不过才十九,怎么会生出这些消极念头?”他问她,问的直接。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你刚才问我,我就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与你听罢了。”伸手抚了抚白狐裘,影儿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烘烤着,不离火堆太近,也没有离得太远。

正当她说完低下头照看裘衣的时候,钟离墨停在她身上的眸子却复杂而深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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