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梅引引场再相见(一)
第八章 白梅引引场再相见(一)

在秋天收获的希望,于冗长时日的酿造里,也在秋天制成了一杯苦涩的清酒。

----------濮阳池

时间一晃,已渐入秋。喜欢落叶子的树每每将顾府弄得满地陈叶铺新叶,而植在西阁的秋海棠,虽打着花苞,却迟迟未开。

“夫人,发髻梳成这样,您看可好?”雪女笑着,柔柔地问端坐在铜镜前的人。

“嗯,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懂得我的喜好了。”清漪抬起一只手,抚上刚刚绾好的发。

“谢谢夫人夸奖。”雪女后退一步欠身。

“你这孩子,跟在我身边许久,怎么还如此生分?”清漪起身,两三步走到雪女跟前,拍着她的手背说。

雪女未动,直直地看向清漪。是,从她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后来辗转之下,被清漪收入府中。

“你呀,”清漪佯装生气地笑说出声,之后,她便松开雪女的手,走到枫木柜前,微踮起脚从柜顶取出了一匹用雪蚕丝纺成的布料,随即又回到雪女跟前。

“这匹白织锦,拿去做身入秋的衣裳。”清漪将雪女的一只胳膊略微抬高,然后就将白织锦布搭在她那只抬起的手上。

“不,不,夫人,这..雪女断断不能要。”雪女一把抓起布料,塞回清漪怀中,“夫人您还是给影儿吧。”

“别推了,我看这匹白织锦呀,就你能合适。你不是素来就爱穿白衣吗,影儿那丫头,你几时见过她穿成一尘不染的模样啦?”清漪动作带了几许力度,又将白织锦放进雪女手中,但声音却慈爱得很,“不许再给我了,下去吧。”

“那..雪女多谢夫人!”白衣女子弯下腰身。

清漪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白色的背影上,再看到那雪蚕丝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抹溢着温暖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

“影儿,再不走,我们就来不及了..”梳着两条辫子的梓绒,跺几下脚,催促着屋内的那个身影。

“嘘!你别出声,我再找找看,马上就好了。”影儿没功夫停下手中翻找的动作,但还是应着梓绒的话。

“哎呀,我们下次再来不就好了..”门外放哨的梓绒,嘟着嘴,哀怨的望着屋内那道背影。

“还下次,你开什么玩笑。在门外乖乖站好,不准再催了。”这次,影儿可回了一下头,看了眼门边的小丫头,不过很快又转过去继续翻找。梓绒彻底没辙了,只好拍拍屁股坐在门槛上。

一阵捣鼓之后,影儿瘫坐在散满纸页的地面上,神情极为郁闷。

“白梅引究竟会被师父藏在哪里呢?”小声地自言自语,影儿又随手拣拣落在周身的纸页找了找,终于长叹一声。

“依师父的性子,该不会..是给生平最得意的大弟子了吧..”“呀”地一声,影儿猛然站起,“说不定真是这样..”

“影儿怎么啦?”听到那声类似惨叫,梓绒连忙拎着裙摆,跑进屋中人跟前。

“小绒,我..刚刚是不是太大声了?”影儿笑得尴尬,面部表情极其无奈。

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影儿,然后狠狠点了几下头。

“糟糕!”一把拉起梓绒的手,影儿带着她快速跑离这里。散落在地面的纸页来不及拾掇好;而房门也只能够将其虚掩,来不及重新锁住。

果然,不一会儿,影儿在自己的憩息处“云水昙影”便听到了长风坊弟子紧急集合的诏令。

“云昙姑娘,沈师父不在,这里属你最大,你说,谁最有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慕香阁偷东西呢?”一名年约四十的长工,恭恭敬敬地问上碧下白的女子。

“瞿师傅啊..这个..里头的东西可曾少了什么?”影儿满脸的不自然,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所以声音、语气也不免不似平常,还好身后的梓绒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角,以作提醒。

“这..这我不知道。慕香阁素来都是锁住的,只有沈师父一人有钥匙。”那名长工丝毫未觉察到影儿的不自然,回答得很是真诚。

“哦,是这样啊。”影儿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来这儿之前已经去慕香阁看过了,那里是师父的书房,里面都是师父收藏的曲谱书籍,一一清查之下,我也没发现少了什么,所以..那小偷肯定是进错房间了。”

影儿话音刚落,底下的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

“那..且不说他是否进错房间,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出这个人啊!”又一名着布衣的长工,一语道出了众人心中所虑。

“白伯伯,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了。”此时,明夕拉了拉白旷的袖子,悦耳的声音如唱歌般好听。

“是啊是啊,明夕小丫头都有此大量,身为大人的我们又怎么能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呢?念在慕香阁东西都在,此事,就此为止了吧。”影儿急忙接过话茬儿,依旧笑得尴尬。

众人好不容易都散了,影儿重重吁了一口气,疲软的靠躺在了藤编躺椅上,不停地拍着心口,而梓绒则立在一旁无声偷笑。

“云昙姐姐..”稚嫩的声音唤着。

“云昙姐姐我可看见你偷偷进沈爷爷书房咯。”影儿的耳边痒痒的。

一个坐起,急忙伸手捂住明夕的嘴,影儿讨好的笑。

“放心吧姐姐,我不会乱说。”拿开影儿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明夕灿烂一笑。

“谢谢你小明夕。”影儿拉拉明夕的小辫子,“下次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不,我不要糖葫芦,我要姐姐答应我去见一个人。”明夕撅着小嘴,顺道拉下影儿拽着自己辫子的手,突然认真起来。

“哦?你想让我见什么人?”影儿也随着眼前的小丫头,假装认真。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明夕跑开,只几步,便又回头,道:“你答应了哦,今天你弹完琴,要留下来一会儿。”

酉时,印在濮阳池脑中的不忘容颜依时出现在他眼前。抚琴时,她似乎不怎么爱抬起头,所以他看不清那双乌眸,只有额上的那抹细碎花钿,疏疏落入眼中,只是..

又是一曲弹毕,白纱半覆面的女子缓缓站起,略略欠身后便走向台后。

回到自己屋内的影儿迅速换回了生活中的装扮,依约,她要在长风坊多做停留。

“影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门口,濮阳池抬起的脚,终是落在了原处。厅中正在喝茶的女子,他想走进她身边,可是他又害怕走近她身边。

那日,他对她倾诉好久不见,可只换来她一句:我不记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同一种苦涩在心中弥散开来,濮阳池紧闭双眼,掉头就往回走,可还未走几步,他便又停下。

“你既已然忘却,而我..仍旧刻骨铭心,会不会终有一个时刻,你能记起我..”濮阳池的双眸闪忽不定,在心中苦苦求索。

定了定心神,调整好状态,濮阳池又走回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走了进去。

“在下濮阳池,久闻云昙姑娘盛名,上次之事..。烦请姑娘莫怪在下太过唐突。”濮阳池笑得儒雅。

影儿搁下茶杯,站起身,问道:“你就是明夕说的那个人?”

“是。”濮阳池转身,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一阵沉默在前厅漫开。

“天不早了,请恕我要失陪了。”这么干坐着,影儿确实难受,恰好天色也渐晚,她开口打破这满屋沉默。

“你要回去了吗?”濮阳池看着她问。

影儿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我送你!”濮阳池站起来,走近她。

“不,不用麻烦濮阳公子了。”影儿连忙笑着推辞。

站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濮阳池将她的不甘愿却又客套的拒绝直收眼底。这..还是当初他认识的影儿吗?他的影儿绝不会如此排斥他。何谓近在咫尺,相隔千里,他如今,算是真正尝到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濮阳池面上虽问得平常,但心中却如刀在剜割。

顾影看着他沉默不语。

“你也忘了那个约定了?”濮阳池苦笑。

恍惚间,顾影仿佛感觉到了眼前男子的哀伤。

“意阑珊,在下..告辞了。”濮阳池薄唇微抿,心中的失落已愈来愈大,愈来愈多,这么些年的思念,都抵不过时间,所有的心愿,也在此刻羽化不见。

一连一个月,影儿都没有再去长风坊,她的心情确实不好。秋意越来越浓,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小绒,师父传书来了,说三日后到顾园来。”影儿坐在长廊的石板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些开得正好的秋海棠。

“那我们岂不是要动身到顾园去?”梓绒问她。

“嗯。长风坊这一月来,情况如何?”收回手,影儿回身看向梓绒。

“瞿大伯,白大伯他们,对外称云昙姑娘由于入秋,身子不适,需静养一段时间,所幸,大家是爱极了小姐你的,都说要以你的身子为重。”梓绒说着说着,便笑起来。

“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影儿喃喃出声,神情飘渺。

“夫人还让我过去一趟呢,那我就先下去了。”梓绒请示得怯生生的,她不知道影儿这段时间怎么了,只知她不似往常,所以伺候起来也是小心谨慎。

挥挥袖子,允许梓绒退下,影儿又开始拨弄她的那些花儿。

“濮阳公子,您这是要走了吗?”客栈的老板陪着笑,问正在结账的蓝衣男子。

“是啊,这趟出来已久,不知家中情况怎么样了,想回去看看。”濮阳池回答得有礼。

“哦!那我就祝公子您一路顺风了。下次来,望您记得还来我这儿啊。”将找的散碎银子递给濮阳池,客栈老板堆笑。

“那就,借掌柜的吉言了。”濮阳池背着包袱,拱手告辞。

登上渡船的一刹那,濮阳池脑中又闪出那张容颜,阵阵秋风,吹着他早已干涸的心龟裂开来。一横心,踏上了渡船..

影儿,池塘还是六年前的池塘,可小影却不是六年前的小影了..

木浆一下一下拍打着水面,溅起层层浪花,“哗哗”的远行声,在濮阳池心中道着再见。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