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雾远望花间成画(二)
第六章 夜雾远望花间成画(二)

你陪我去个地方,我许你心中所想。

--------钟离墨

那把剑依然好好地躺在卧房的木柜中,在擦干净了剑鞘附着的泥土后,影儿便没再动它,只是会时不时地于开柜取物之际瞄上一眼。

“梓绒你休息去吧。”抿着青瓷杯中的凉茶,影儿对着正在给自己铺床的背影道。

“好,你也早些歇息!”梓绒乖巧的转身,笑着应承下来,之后便出了房门。

搁下茶杯,影儿走近雕工精细绘画入木的沉香木柜,不知为何,今夜此时,她想再去看一眼那把剑。“你似乎喜欢这点苍剑!”门外轻轻地一句话,飘进影儿耳中。

诧异了片刻,影儿合上柜门,走几步,一把将房门打开。

月色幽微,清风拂面,她的三千青丝随着开门刹那的那阵细风,柔柔地在耳际飘动,姣好的面容,映着淡淡白月光,丝毫不漏的落入钟离墨眼中。

“慕枫。”微抬起双眸,朱唇轻启,道出那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树影斑驳得极其朦胧,他一身玄衣,站在这古枫之下,宛若雕刻般的轮廓,深邃的五官,俊美绝伦之余又显得气势迫人。

“是我。”迈开步子走近,他淡淡答道。

“我去将剑取出来还你。”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影儿忙忙说道。

看着一溜烟儿跑进屋内的身影,钟离墨只是好看地笑。

“给,我已经将它弄干净了。”双手捧剑,递到面带笑意的男子面前,影儿看着他说得认真。

“你常常看这把剑?”钟离墨抬起垂在一旁的右手,轻轻抚上剑鞘的刻纹,但却并不接过。明明就是一句问话,可听来却如同在述说一个事实一般。

“没有,我又不是习武之人,没事儿看你剑做什么?”影儿垂下头,及时掩住了脸上的极不自然。

“有朋自远方来,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拿过她手中的点苍剑配在自己腰间,钟离墨问得理所当然。

“你住在很遥远的地方吗?”微仰着脸,影儿问他。

钟离墨没有答话,只径自绕过她走进屋中。

“焚香了?”选定一张桌旁的椅子坐下,钟离墨问仍旧杵在门边的人。

“嗯。”影儿也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木丹花朵洁白胜雪,气味芬芳素雅,以之为香,若有似无,妙香久远得很。”

“唔,得此清香,心静气和了不少,确实散了不少暑气。”钟离墨扶正一只青瓷杯,自顾自地新添了杯凉茶。

“可偌大府中,只有我这一处燃的此香,他们都是花盛摘之,花萎扔之。”影儿的眉眼带了浅浅的哀愁,就连声音也似无奈。

“人各志,莫强求。这香味虽清新淡雅,但却不免杂些许清高孤傲在其中,”钟离墨喝着凉茶,深邃晴光的一双眼却扫到了她眼底的哀伤,“更何况,他们与你不同。”

“你说得对,”换上了原先一贯的神情,影儿似乎挑衅的笑着说道:“怎么,今夜又想来讨酒喝?”

“美酒佳酿,自然是会让人回味无穷,牵肠挂肚的。”搁下茶杯,钟离墨挑眉,略带丝痞况。

“去年娘亲酿制的白梅酒已所剩无多,不过今春的桃花酿倒是不少。”顾影皱着秀气的眉,以回忆般的口吻说着。

“桃花酿。影儿,我可知道有一个地方的桃花,堪称酿酒的上品。”看着她的眉眼弯弯,钟离墨凑近她眼前,压低了嗓音。

“可是现在已是酷暑,桃子都熟了,哪儿还能有桃花。”说着说着便嘟起菱形小嘴,影儿心中是严重不满,“慕枫,你来。”

“想见你了,便来了。”重新握住那只青瓷杯,钟离墨单手把玩着,不露声色淡淡地接过她的话。

“你。”影儿惊得从椅子上腾地站起,目光落在端坐着的玄衣男子身上。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你倒是听进去了。”烛光掩映之下,钟离墨目光迷离,叫影儿辨不清真假。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影儿重新坐回椅子上,面带稍许愠怒地说。

“呵,你几时见过男人对男人倾诉相思之情了?”钟离墨对上她生气的双眼,半开玩笑。

“你。那你也不该。”双眉紧蹙,却迟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影儿虽则顽皮了些,又少服管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但始终是抛不开大家闺秀的身份,始终是承袭了身为女子的矜持。

“一介武夫,哪里懂得那么许多。”钟离墨突然搁下青瓷杯,空出的手覆上影儿安放在桌上的手臂,影儿则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把拉起身来,随即两人便走向那敞开在夜色中的朱木镂空雕花格子门。

“喂,慕枫。你要带我去哪儿?”余下的那只自由之手不停地试着解救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臂,无奈只是徒然。“陪我去个地方。”短暂的回头,说完便又掉头向前方看,径直拉着影儿向前走。

“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呀?”影儿虽口头上问得好言好语客客气气,实则心中却早已经将他诽谤好几回了。

“你陪我去个地方,我许你心中所想。”钟离墨拉着她穿过门前的石子小径,转眼间,又过了一片竹林,走进一片长势旺盛的高大乔木林。

“慕枫,你怎么对我家的布景这么熟悉?”顾影跟在他身后。他走得不急不慢,她倒跟得不吃亏。

“尽问些不相干的问题,快些走吧,迟了可看不到了。”钟离墨答得文不对题,只不过眉目间尽着丝丝笑意,在这夜晚荡开了花,他心中正窃喜着什么。

一路走着,他的手不知何时起已由原本拉着她的手臂变成了现下牵着她的手。这夜,似乎随着他们每向前一步,就更深一分,也更凉一分。此时天上那位完全长开了,皓月当空,不见繁星,千家万户皆镀上了一层薄薄银辉。

“进去吧!”当来到一扇署着“千亩卮茜”的木门前,钟离墨带着影儿站到他身前,松开了一直牵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说。

“这里是。”阵阵香气,不冲天,没有香透这层层夜色;不弥月,没有漫过这剔透月光。只在这属于它的天地间,清香悠然浮动。

“雪满园,香走远。”钟离墨心中知晓,她已猜到了,便回两句,算是肯定。

抬手,轻轻推开那道虚掩的木门,随着悠长的嘎吱声,影儿的心顿时漏了半拍。那如清水涟漪一般轻摇着,那如月夜落雪一般铺满眼前,那似醉了又似睡了的一片洁白之景,毫无征兆地一下子落到了她的眼里,进到了她的心里。

她今天穿的是雾色长裙,绣着银线的雪纱长袖一直垂到了脚边,随着裙角,一起与那满园的花,醉在这长夜中。

见她良久地怔住,不动亦不语,钟离墨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左手,领着她跨过眼前的木门槛,走下几道石阶,直直走进了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色花海。

花开的很好,旁逸斜出的不在少数,那原本就窄的小径则更加容不下人。钟离墨牵着她的手,漫步其中,偶有几枝,或勾住或牵住影儿的袖口裙摆,却不妨碍继续前行;垂在另一侧的素手,无意间触及到些许凉意,低头,影儿才蓦然发现,那是开在夜中玲珑纯白的花儿。

“你这身衣衫,倒是应景。”走在前头的钟离墨,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一句话,然后停住转身看着她。

影儿这下才从适才的震惊中走出,抿嘴淡笑,答道:“可你这身,也太不应景了。”

“是吗,”话至此处,钟离墨双眸四下一扫,接着说道:“我可觉得与这夜是极为相融。”

影儿听他说完,撇撇嘴后又摇摇头,一个半转身,走上了另外一条幽径,一边走还不忘回头,让身后的人跟上。

原本的睡意,在此刻,已无踪影,或许在推开木门的一刹那,便不见了吧。

影儿心中有很多疑问,关于这满园栀子,关于她身后的慕枫,但此时,她不想问,不想寻根究底,良辰美景莫负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一夜苍凉,月光如水,白色就在晚风中漾开了花。栀子瓣,望积如雪;

扑面清香,晶莹剔透;

月光下,木暗香;

闲走在千亩卮茜里的两人,以木门为框,绘出了一幅世间独无有偶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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