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大了好长大了妙(二)
第三章 长大了好长大了妙(二)

“真是要命,三天两头的下雪,这些药草可该怎么办才好。”川柏顶着飞雪,手脚忙不停地将院中晒着的一筐筐药草搬进屋中,待最后一筐也挪进屋中的时候,他不由埋怨。

用刚扎好的鸡毛掸子替他拂去衣上、头上的雪花瓣,子苓笑嘻嘻道:“这雪呀,下得好。雪下得越大才越能涤荡清污垢。”

“呵,你倒是个阿弥陀佛的主儿。”川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鸡毛掸子,走到最后才挪腾进来的那两筐药草边,一下一下除着雪。

“川柏哥哥,子苓哥哥,你们俩又在拌嘴啦,濮阳爷爷说吃饭了!”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甜甜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

“小鸢儿,你去告诉师父,我们马上就来。”子苓向着冒出的那颗小脑袋露出微笑来。

“好,那你们要快一些,不然饭菜就要凉了。”白鸢又说道,嗓音依旧甜美。

“真是个啰啰嗦嗦的小丫头,这么啰嗦,看你长大了如何能嫁得出去。”川柏却没好气的开口,瞪着那小丫头。

这一次,白鸢没有答话,只冲川柏灿烂一笑。

自那日白鸢之父方云带着她来寻医救命,至今已逾一月。方云固执,因坚持要付清濮阳白的救命之钱,便去了翎羽城南谋活儿干,并留下白鸢在此,一来方便养伤,二来也好帮帮满堂的忙。濮阳白自是高兴她留下。

“小池,吃过饭后,我们一起去雪地里玩耍可好?”饭桌上,白鸢小心谨慎地开口问对面低头默默不语,只顾扒饭的少年。

“你的腿刚好,外面太冷,还是呆在屋里的好。”濮阳池抬眼看她,漫不经心的拒绝。

“我已经好了,可以。”白鸢本来想说可以出去了的,但在对上濮阳池那双冷淡的双眸时,生生咽下了那后头半句。

“你们慢慢吃,我饱了。”濮阳池不理会桌边人的目光,丢下一句话,离开厨房。

“哎,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日子,小池很不对劲?”川柏招招手,示意大家靠近一点听他说。

“嗯,我也发现了,这小子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成天也不见他笑,”子苓点头,表示他有同感,“而且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举起筷子,猛地敲一下脑门,子苓又道。

“自从小鸢这小丫头来了,我们家小池就不同往日,莫非。”川柏走下座位,边说边绕到白鸢身后,在强调最后两个字时,猛地一拍她的双肩,吓得白鸢手中的筷子也应声掉落在地。

“才不是因为我。”白鸢急的来不及俯身拾起地上的筷子,便掉头对着川柏大声辩驳。

“我又没说是因为你。”川柏慢悠悠的又荡回座位,撇一下嘴角。

白鸢一下子红了脸,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了出去,不理身后川柏的哈哈大笑。

濮阳白一声不吭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思索了片刻,又愁眉深锁起来。

屋外的雪依旧下得很大,濮阳池孤身一人站在只剩若干几片枯叶的榕树下,越往树的根处,雪积得越发厚重,几乎白得晃眼。偶尔有几片不识趣的,径直落到衣领里,在触到皮肤暖意的刹那,融化不见。

“你说你跟没跟着我?”“池塘,这是榕树。”“等到下一个三年之后,我再来这儿,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了。”濮阳池闭上眼,任落雪洋洋洒洒打在身上,却丝毫不觉一丝寒意,脑海中全都是那俏皮小丫头的稚言稚语。

“你还好吗?天寒地冻,可曾又犯病了?”几月不见的思念,也如这天地间永续相连的白雪一般倾泻而下,不留一丝缝隙,不给一丝喘息。

十四岁的少年,或许从来便不会知道,情到浓时方恨少,梦到醒时才觉空的道理。白鸢从院中看到的便是一清瘦少年,于白雪中绝世而立的画面。蹑手蹑脚地走近,原本是准备吓他一跳的,却不想行到近时倒下了自己一跳。

“濮阳池你干什么,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躲躲。”大声喊出心中所想,白鸢几步上前,她的手急急忙忙拉住他冰冷的手,想要将他拽进去。

“你才是在干什么。”濮阳池挣脱,淡淡而又徐徐说道,声音就如同从天而降的凉雪,不着一丝热度。

“难道你想生病吗?从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白鸢有些恼火地看着濮阳池。

“病又如何,你什么都不知道,来这儿做什么?”濮阳池突然将盯着古榕树的目光移至身侧的白鸢身上,语气依旧如冰。

“白鸢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将头偏向一边道:“你就当我没来过。”

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回屋的脚印,白鸢没再出现。

白鸢确实没有出现,留书一封,她谢了濮阳白对她如亲孙女般的照拂,又说了川柏和子苓两人对她的好,最后是濮阳池,她只说了两个字------珍重!她说她要去翎羽城南找寻她的父亲,多日不见,很是想得紧。

“这丫头,真是不像话。”川柏看到留书的第一反应,就是闷着声音埋怨,仿佛埋怨是他生平最爱做的事儿了。

“小鸢儿怎么会突然离开呢?”子苓想不明白,也郁闷地自言自语。

“小池,是不是你欺负她了?”川柏一下子蹦到濮阳池跟前,厉声问他。

濮阳白依旧默不作声,只静观这一切,一会儿之后才道:“子苓、川柏,今天天色已晚,等明日雪驻之后,你二人且去城南看一看吧。”想了半晌,濮阳白吩咐两名徒弟。

“好,师父,明日一早我便去。”川柏粗着嗓子,连忙应下。

子苓则默默点头。

“你二人都早些去休息吧。小池,你随爷爷来。”濮阳白看着神情木讷的孙儿,若有所思的开口说。

“爷爷,,,”濮阳池看着正在点花烛的背影,轻轻喊出声。

“小池啊,你这几月,可有什么心事?”濮阳白转身,慈祥的看着孙儿问。

濮阳池在爷爷如光般明媚温暖的慈爱下,久久开不了口。

“虽说你爹娘离世得早,可爷爷也绝非只是抚育你成人这般简单,爷爷想看着你生活的开心快乐。”濮阳白递给孙儿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蜜,苍老而又可亲的声音和着茶香,禁不住让濮阳池哽咽。

“爷爷。这十四年来我从未见过父母双亲,也从未听您提起过任何有关他们的事,今夜,您可否告知孙儿,有关他们的往事?”濮阳池眼前一片迷雾,但依旧硬着心说完。

濮阳白惊骇了片刻,之后便点头应承。窗外的雪已驻,但西北风却越刮越烈,呜呜的声响涤荡在这夜色中,既让人心惊,又让人悲从中来。

“你娘本名濮阳姝,是你爹青梅竹马的表妹。”濮阳白选定靠近暖炉旁的枫木椅坐下,啜了口热茶,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又长高了些许的孙儿,缓缓道来。

“他们。”濮阳池瞠目,说的结结巴巴。

“小池,这就是爷爷多年来瞒着不让你知晓的缘由。”濮阳白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就连声音也只是有气无力,“有情苦,无情恼,若藏有情还似无情,这一生,何时才是解脱。”

“我爹。他叫什么名字?”濮阳池终是压下了心中震惊,低低问出声。

“濮阳未。”濮阳白端起桌上早已凉了的桂花蜜茶,又啜了一口,竟不觉得凉透心底,反而是全身头脑更清醒了一些。那尘封十四年的伤心往事也越发清晰地在眼前晃荡,如气泡般,一闪即过,一过即破,“孩子,你爹娘本身无错,他们的爱亦无错,这一切。便都是命吧!”

“孙儿,明白。”濮阳池抬起头看向爷爷,眼中泪花闪烁,却始终在眼眶内,并未落下。

“不顾你祖母的反对,也不管世人批判的目光,他二人终是成亲,之后便离开翎羽城。可谁知,在离开后的第五个年头的秋日,你爹将尚在襁褓中的你交托到我手中,”濮阳白额上的皱纹,深了几许,如被枯树皮包裹着的指骨轻微颤抖,可声音依旧平静,“人世上终是容不下他二人,唯有九天碧落黄泉下,方能共结连理枝了吧。”

“爷爷。”濮阳池看着濮阳白的忧伤,禁不住低喃出声,走到他跟前。

“小池你记着,爱到真时,情至深处,便无我无他,无牵无挂。在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似你爹娘这般呢?”濮阳白抚着孙儿的背,声音沙哑而又苍凉。

夜冷得厉害,濮阳白说着说着便不住咳嗽起来,濮阳池赶紧给爷爷换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

“爷爷,夜深了,您去睡吧。”濮阳池看着今夜格外苍老的爷爷,忍不住说道。

“好,好。小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爷爷。爷爷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濮阳白在孙儿的搀扶下起身,心中还是不免担忧。

濮阳池点头。父母这个名词,对于他来说陌生得紧,虽则他时时也在心中脑海中想象着描摹着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始终只是个模糊的印象。而他的爷爷,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他最亲的人。

“爷爷您别多想,也用不着担心,小池都明白的。”在二人走至门口时,濮阳池突然开口,沉沉的声音有些闷人。

濮阳白点点头,蹒跚着步子走了出去。

屋中的烛火被渗进的风尖吹得摇曳不定,仿若喝醉了酒一般。濮阳池走到窗前,又用力紧了紧窗棂。

吹熄烛火,径自躺到床上,随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濮阳池心中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搅着他的睡眠。他想走进自己心中一探究竟,可终究敌不过这不言不语的不露痕迹。合上眼,屋外的北风依旧在使劲儿地吹,翎羽城傍水,风长驱直入自是不在话下。

灰蒙蒙的夜,又飘起星星点点的白雪来,虽是白色,但在茫茫夜色中也沾染了灰,叫人看不真切。那雪不紧不慢,徐徐从天而降,似乎总也停不下来。

仿若,这一下,便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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