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是青梅不是竹马(一)
第一章 不是青梅不是竹马(一)

古枫梧桐,你藏在花榕背后;敛裾蹑行,你已经渐渐走远;只一个转身,你依然能出现在我眼里。

--------濮阳池

“高山梧桐,晚叶红枫,你会藏在哪个身后?”银铃一般的童音飘荡在傍晚懒洋洋的的倦风中。

“你右手侧的那棵枫树。”少年抬起手臂指了指,认真的说着。“那好,现在你可以去藏起来了,等到我数完十声就来找你,我一定能把你找到。”小姑娘也毫不含糊,笑眯眯地看着少年。

“好,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一次找的机会。”少年轻轻弯起嘴角。

“一,二,三,要藏好咯.四,五.八,九,最后一声-----十!”脆生生的童音戛然而止,转身之后的她并没有着急着跑向红枫,而是像木头桩子一般定在了原地,可不到一句话说完的时间,便蹑手蹑脚绕到了梧桐后面.

“丫头,你这次输给我了.”坐靠在枫树后面的少年对着刚刚走到梧桐后面的小姑娘比起了胜利的手势。

“你说话不算数,”她气冲冲的跑到他跟前,“这次不算。”

“我没有骗你,真的藏在枫树身后,是你想耍赖皮吧.”

“这次就是不算.那,要不换我藏你找,你找到了就算你赢,”那双水灵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我也告诉你我藏在哪儿,喏,就是你刚刚藏的那棵树后面。”

“好.”少年漫不经心的回答。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大声小声中已走到了游戏起始点。

“那你数数吧,十声,转过去,不准偷看。”跑远的身影还不忘回过头来冲着少年大声地喊,仿佛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他赢去了一般.

慵懒的清风不紧不慢的吹着,院落西墙的那抹霞光也在晚风中慢慢荡开,隐去了夕照那半张似火的容颜。地上的落叶,尾端微微向上卷起,散落在树下、石阶和院墙上面,如饮醉了酒那般,在徐徐风中摇曳。

“好疼,是谁在扯我的头发?”她生气的转过身,却看见一张堆满笑意的脸,没来由的一愣,随即就沮丧了起来,“你说你跟没跟着我?”

少年摇摇头,说:“我不用跟就能找得到你。”

“为什么?”

“呵呵,因为你从来就不会守规则。”

“那你为什么就知道呢?”

“因为我是我啊,我就能知道了。”

“那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藏在哪里?”“因为你不是我啊,你是你,所以你不知道。”“那你也是你,不是我,你就知道我在哪里。”

“对啊,如果我不是我,怎么能知道你在哪儿呢。”

“影儿,我们该回去咯,不然你爹爹会着急了。”木门打开的声音伴着俏皮的语调打断了孩子们的对话,一双清丽的眸子带笑看着玩耍的孩童,眉间那点淡淡的朱砂痣惹人怜爱,一身无点缀的淡绿色罗裙配上透明的丝织绣花腰带,乌丝随意挽起打成一个髻,她轻轻地唤着影儿。“娘亲,我们就要回去了吗,那白爷爷跟不跟我们回去呢?”榕树下的影儿望向那名好看的女子,开口问道。

“白爷爷要留在这儿照顾满堂那些生病的人啊,他可不能跟我们回去。”

“那.娘亲,白爷爷不回去,要是影儿又疼了怎么办?影儿怕疼”

“不会的.爹爹和娘亲,都会保护影儿的。”少妇的双眸暗了暗,随即就偏转了头。

“.那好,娘亲还等我一会儿.”影儿侧回头,因玩耍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面前的少年。

“池塘,这是榕树,不是我们刚刚说好的枫树和梧桐,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等到下一个三年之后,我再来这儿,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了。”影儿坚定地说着。

“好.”濮阳池静静地看着影儿,幽幽回答。

夕阳还未燃尽,不知什么时候东边些许暗蓝的天空中,一轮白色的弯月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出来了,淡淡的透明的白色,散发着朦胧而又柔和的月光,清冷了东边一整片天空。此时,天上是相见,而地上却是相别。

濮阳池并没有在影儿离去之后也跟着进屋去,十四岁的少年多多少少也藏着些心事,晚风渐起,一声一声地吹动衣角,就像是很久以前的那双小手,一下一下扯着他的衣角一样。她是三年前的影儿吗,好像是吧,又好像不是。三年未见,她长高了,长漂亮了,当然,也长变了,不再是当初刚见时那个一身病态的小丫头了;唯一教他还记得她的,就只有这个她总也玩不厌的捉迷藏了.

“小池,外面风大,快进来吧。”木门打开,苍劲的声音在门内喊道。

“嗯,我这就来。”匆匆应一声,濮阳池从老榕树下迈开步子。

“爷爷,影儿就是三年前来我们满堂求药的那个小姑娘么?”一进屋,濮阳池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向老人问道。“嗯,是她没错,看来不止是我,连你也快认不出她了。”濮阳白摸摸额头,打趣地说。

濮阳池低下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嘿嘿,爷爷跟你说啊,多亏了你那天带回来的那只蝴蝶鸟,才让我能够救她一命。”老爷子越往后说,越来越一本正经。

“是吗?”濮阳池哑着声音应着。“是呀,怎么不是呢,那小丫头是吸了桃夭的叶子到肺俯里,等到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这正是刚好病发的时候啊.”

濮阳池依旧不作声,只是抬头看向他爷爷,眉头紧锁。

“当时影儿只是嚷嚷着喘不过气,呼吸的时候胸口会疼,而她爹娘对于事先的情况一概不知,只一个劲哭着求我救救孩子.唉,我自认为这辈子医术了得,却没想到就是这一次,让我没法再自鸣得意,身为医者,我也有对于病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时刻.”濮阳白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窗户前,继续道“那一日,若不是你深夜带得蝴蝶鸟归来,我又岂能判断丫头的症候,当那只蝶鸟一只绕着病榻上的影儿盘旋时,我突然就明白了:这种生物啊,是钟情于桃夭的。”老爷子回过头,对上濮阳池的目光,仿佛重重的舒了口气般,“是你,在冥冥之中,救了她一命。”

“爷爷,若我那日没有回来,影儿会死吗?”濮阳池一脸冷静,淡淡的开口问。

“不知道.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不过最终,是会的.”老人走近,轻轻地拍拍少年的肩膀,“小池啊,你终是回来了,不是吗?”

濮阳池在爷爷暖暖的笑容里再次默不作声,眼光瞟到身侧木桌上那淡淡的黄色的光,他和爷爷的投影在墙角处折了一下,余下的都到纸窗上了。他直到今天才听爷爷说起这件事,如果那天,他听从了内心的唆使,因为天色已晚就在药谷里睡下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你也别发呆了,天不早了,去睡吧。”濮阳白催促着,过了一会儿便转身走进了屋内西侧的那间房。

静静地走到桌旁,掸熄了乱窜的火光,满室瞬间被透过纸窗的银色清辉填满,打开窗户,屋内的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濮阳池靠在窗棱上,傍晚的弯月已经接近圆满,黑漆漆的天上没有一颗星,只有一轮月笼着一层又一层透明轻纱,静静地看着这烟火人间。她们回去了吗?轿夫的脚程应该不慢;她在做什么呢?想是睡了吧.不知不觉中牵起嘴角,幸亏那日心血来潮想夜游着回来,看看夜景的同时也吓吓爷爷,否则,今天还会有人缠着玩捉迷藏吗?莫约过了片刻,濮阳池关上窗,走几步,一个转身,进了与爷爷相对的东侧的房。

清漪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眼里满是慈爱与心疼,这孩子对于她和老爷来说实在就是一切。素手缓缓理了理影儿面颊上的几丝发丝,又起身为她轻轻掖好锦丝被子,放下罗纱帐,挥退了默默伫立在朱红阁门旁的四名丫头,带上门走了出去。暖暖的光从纱帐近处花形纸罩着的菱形铜框里柔柔的散发出来,驱散了满室黑暗,也隐隐约约的照着影儿那张恬静的睡颜。

顾家的偌大厅堂此刻却还是灯火通明,雕花的八仙木桌旁正坐着顾家的老爷夫人-----顾彦生和沈清漪,站立在他们面前的是服侍的四名小厮和一名斟茶的丫头。清漪的贴身丫鬟雪女,此时正恭恭敬敬的立在夫人身侧。

“彦生,今天白老爷子说,影儿还经常会说痛,不是真的遗留下来了其他别的症候,而是她的心里还牢牢记着那时痛的感觉,所以每到桃夭花开的时候,她就犯病了。”清漪浅浅酌了一小口面前桌上的热茶,缓缓向着对面的人开口道。

“那影儿.究竟是有病还是没有?”顾彦生焦急的问道,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也打翻了面前那杯热茶,顿时满室梅花飘香。

“哎,我说你别急啊,我这不是正在说着呢嘛。阿四,你快去给老爷拿件外衣,夜深露重,可千万别着凉了才好。”清漪略约愠怒的说道,得了令的一名小厮微微欠身,便出了大厅。

“那是我女儿.我能不温不火的吗?”顾彦生顺道起身,也带着埋怨开口。斟茶的丫头搁下紫砂壶,掏出腰间的那块淡蓝色绢布,手脚麻利的擦拭着刚刚撒掉的那杯茶的茶渍。

“唉,知道知道,我都知道,影儿就是你心头的珍宝,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但你也应该明白,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呀,多少年了,还是一如既往,总也改不了这急脾气。”清漪瞟了一眼擦着桌子的丫头,也站起身来,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顾彦生身旁,“彦生,影儿不会有事的,她没事,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掉那一段九死一生的经历。”

紧紧地拥住面前默不作声的男人,清漪知道,就算是现在什么都跟他讲清楚了,他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脆弱,脆弱得只剩下一副盛不住身体重量的驱壳。顾彦生将头紧紧埋在妻子的肩上,好一会儿,才在她耳边说道:“没事,就好。”

“夫人.阿四.将老爷的外衣取来了.”一旁站着的雪女犹犹豫豫的开口。

松开顾彦生,清漪径直走向那名小厮,从他手中接过一件暗蓝色面藏青色底的披风,顺势披在了顾彦生身上,“夜里冷,该要赶紧换件衣裳才好的。”系好披风带子,她仰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额上和眼角的纹络依稀可见,却依然不减风流韵致。没来由的,清漪手指轻轻一点顾彦生的皱眉,玩笑的开口:“看看,你看看,一杯好好的白梅茶,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去年晒制的白梅好像不少吧?再说了,今年后院的白梅不是都快开了么,你领着雪女她们几个去摘不就行了。”他紧了紧披风,才淡淡开口回应。

“哦,你以为从树上的花到壶中的茶,这么简单几下就行的?”她不满的说道。

“自然不会.麻烦!”顾彦生看向清漪,微微半眯起了眼。

仿佛一扫而光刚才满座的阴霾,一旁的丫头小厮们也掩住了嘴角,极力忍住笑。“那好啊,既然那么简单,今年的茶,就交给你去采了。”清漪斜睨着顾彦生,一字一句慢慢地而又悠扬地说着,“雪女,我们走,干嘛放着暖融融的觉不睡,闲站在这里吹冷风!”

看着她潇洒开门离去的背影,顾彦生不自觉地抬起右手碰了碰鼻尖,在这个三纲五常的世间,是她有幸嫁与他为妻,还是他有幸娶了她为夫,真是混乱了。下令退了厅堂的一干下人,顾彦生出门踏上了青石斜纹路,月光正好,不紧不慢,不明不暗,正好供他向西阁的卧房一路走去。路两边每相隔两丈便种一棵树,古虬、冬枝、龙藤.长满了一路;树与树之间的空位,清漪则种上了各式花草,忍冬、夕颜、空鹤、千奇草、百味.微微带些凉意的夜,空气中满是幽幽花草香和树香,提神的同时也能让人舒坦不少。影儿没事,三年来,这是头一回他能好好地回去睡个好觉,不用再和清漪相互说着安慰的话到天明。身影渐渐没在了冷冷夜色中,已是几更或许并不重要,留待明朝日起时,这三年长的梦魇就该随光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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