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树梢下透出，映照在他略显得单薄的身影上。白衣飘飘，似画中仙人一般，给人一种觉得遥不可及的感觉。或许，这便是帝王吧。可是他那眉宇间的紧蹙的双眉，真真是伤了这幅夕霞落日图了。他眼中的忧愁，如浓浓的墨汁般难以散开，余光中的怜惜，更是令人无法释怀。这样的眼神，在他的眸中出现，却不是因为国仇家恨，而是是因为一个女子……

瑶琴的声音如数九寒冬般，刺人心骨，幽幽的琴声，似是九幽内的寒冰，刹那间便可以将人冻伤。

他的双眼，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眼前舞袖翩然的女子。

女子的头上只是松松的绾了个小发髻，如瀑布般的青丝垂落至腰间，半点珠花都未戴的她，加上一袭白纱，在落日的余晖中越发的显得迷离，柔弱如她，又怎么能够承受得住着突然其来的暴风雨呢？

一室的寂静。两人相对无言，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他的心里，是否真的曾经重视过她，哪怕就只有在华清宫刹那的回眸间，或许，那也只是片刻的失神罢了。也是在没有触及他的江山帝业的时候，他才会不折手段的用自己的王权，将自己占为己有。

一切的一切，或许只要和江山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他也都会将自己舍弃吧，正如现在……

李隆基痴痴的望着眼前这个当初让他费尽手段，大费周章想要讨好的女子，如鲽般的翩翩起舞，脸上的愁容越发的显得沉重，琴声越发的压抑。

主人的心情，向来都是通过与自己相熟的乐器表达出来的，她听得懂，但是却还是选择了不懂。她的这一生，落了个红颜祸水的下场，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拜他所赐，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惺惺作态呢？

怒极。

舞姿越发的快，双袖有力的挥出，在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却还是停了下来，收了回来。始终还是不忍心……

她待他如夫，他却未视她为妻……

一曲《霓裳羽衣曲》未罢·，李隆基无力的朝杨玉环唤道，“环儿，别跳了，陪朕说会儿话吧，朕想……”

杨玉环闻声，并未立刻停下来，而是转头朝李隆基语笑嫣然，制止了李隆基的话，缓缓道道：“三郎不要过于忧虑，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玉环的命罢了，玉环给他们便是！玉环此生已经做错了太多的的的事情了……”

当年在华清宫遇到他，就是她的错。在遇到他之后，没有和他保持应有的公媳关系，也是她的错。后来还恬不知耻的嫁给他，更是她的的错！她实在是不想再这样错下去了，死对于她来说，或许会是最好的解脱。只有在远离了他，远离了这尘世的纷纷扰扰，她的心才能真正的静下来，看清这个世态的炎凉，看清他的薄情寡义！她更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抛弃了一个自始至终都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一个不会因为江山社稷这个虚无的东西，将自己送到死神的手里。

李隆基，我杨玉环今生所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有眼无珠的认为你是我一生就等的归人，我竟然还自己傻傻的误以为是会是你一生当中最美的风景。

错了，错了，杨国忠的一席话，彻彻底底的将我骂莘了。是啊，你是皇帝，是千千万万人的帝王，却永远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你是天下所有女人的……

是我自己笨……

泪，无助的从眼眶中滑落，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环儿，是朕对不住你……

琴弦断，断那三千痴缠……

李隆基刚想张口继续说，却有被杨玉环接了下来道，“三郎，或许这是玉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你是皇帝，直呼三郎，确实是玉环的错，玉环不应该不分尊卑，还一次次的和皇上耍小孩子脾气。玉环真的很感激皇上这些年以来迁就着玉环，处处都宠着玉环，玉环今生便用性命，来报答皇上这些年来对玉环的宠爱，玉环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环儿……”李隆基脸色苍白而无力，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可以让她幸福一点，不要理着无谓的朝堂纷争。他从来就不觉得是她欠了他……

“玉环只希望皇上可以忘了玉环，黄泉路上，奈何桥上，三生石畔，只愿来生不要再遇到皇上……今日让玉环再为皇上舞一曲这《霓裳羽衣曲》吧，也算是臣妾和皇上做的一个了断！”

杨玉环最后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一字一顿的，宛如千年的寒冰一般……哀莫大于心死……

红颜未老，君恩先断！

她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中遇到了他，为他长袖翩翩，舞落一世繁华。他却未能许给她一个锦瑟年华。

女子的心，男子又怎么能懂呢？他有他的后宫三千佳丽，而她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她的痛，他又怎么能懂！！！！！！

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那冰冷的江山！！！！！

“臣妾”，“皇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两个词，却是生生的把他们之间画上了一条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彼岸，那样深渊的鸿沟，更是表明了她的决绝和不甘……

她不止是在怪他，更是在怨恨他！

他，李隆基，贵为一代的君王，竟然连保护自己妻子的能力都没有，这说来也还真是可笑之极！

在江山和红颜之间的抉择，他竟然可以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这个更是她心凉，心寒……

或许当初他是爱她的，那也是再没有触及江山这个底线的时候，他才会爱她如海深。

他是爱她，但是他更爱他的江山社稷，更爱他那千秋的帝业！她无论在如何的努力，都无法填满一个心里装着天下江山的男人，她没有这个办法，更是没有这个能力……

作为李唐家的子孙后代，或许就是应该更爱他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更爱这个秀丽的锦绣山河。

帝王本来就应该是无情的，当初一意孤行的将她强行纳为妃子，已然是荒唐至极了，又怎么可能再次因为她，放弃这个数百年的基业呢？……一直以来都是她太傻太天真了……

他是她的丈夫，但是他更是这个万里河山的主人！！！

最重要的，她却还是刻意的忽视了，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了……

这个始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他永远都不会只是她一个人，无论他曾经是多么的迁就她，宠爱她，守护她……

在她那灼灼的逼视下，他又再次渐渐地失神了，就连他自己也都开始迷失了……他究竟在执着些什么？万阙的深宫，本就应该是如此的，不是吗？……

“环儿，别跳了，别跳了！”李隆基放下手中已经断了弦的瑶琴，站起身来，瑶瑶晃晃的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言语不清道：“环儿……再叫我一声三郎，好不？求求你……求求你……”

最后的一声“三郎”，结果也是正如杨玉环所料的一样，他始终还是选择放弃她，无论他自己的心里有多么的舍不得她，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后宫的三千粉黛，很快的就可以再次弥补她不在的日子里，他的空虚，容颜绝色，也总有苍老的一天，而他身边的伊人，却是年年换，年年新，人家的二八年华，而她……

早一日的看透，也可以少伤一日的心……

或许她也只是他在世繁华的点缀，半世流离的起点，最终和他携手到老的人，只会是名门望族出生的的大家闺秀，可以帮他支撑起朝堂的达官显贵。而不是她这个和他乱伦的杨玉环……

她哭得如一枝待雨的梨花，呜咽的声音弥漫在大殿中，久久不能散去……

那一声“三郎”，她便是故意不愿意再开口叫的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她今生无法割舍的劫难，更是她今生致命的殇，至死都无法缝合的伤口。

他是她的劫，她有何尝不是他的劫呢？

前世的宿命，今生的劫难，滑落一世无尽的恸……

人生若止于初见，那该有多好。止于初见，永远定格……

“皇上始终都是皇上，臣妾始终也都只是臣妾，君臣有别。杨国公的话还是温热的在臣妾的耳边回响，臣妾不敢逾越，恕臣妾不能从命了！”

“环儿，你是一定要这样和朕赌气吗？”

“臣妾哪敢和皇上赌气，臣妾母族的性命都在皇上的手中，臣妾讨好皇上都还来不及！但臣妾还是知道上下尊卑，君臣有别的，希望皇上不要为难臣妾。”杨玉环高傲的抬起头，以袖拭泪，声音清冷凄寒的道。

这样的她，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即便是当初和他吵架，她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声音和语气来和他说过一句话。今天的事情，真的是把她伤得太深太深了……

或许真的应该放手了，这样无论是对谁，都是一个解脱了……

“环儿，朕这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永远都是你，也只有可能是你……环儿，只愿来生，你我相遇于田间，亦或是贩夫走卒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让我可以遇到你，让我好好的照顾你，这样就够了。朕的话你必须听进去，刚才的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类的话，朕永远都不想再从你的嘴里的听到了！知道了不？”

他怕，他真的已经怕了。

在看到她的泪如滚珠一般的从她的杏眸中滑落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他身上背负着的是李唐家的重担。这个有怎么是他可以意气用事说带她走便带她走的呢？

他做不到……

他始终不是周幽王，无法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舍弃这个繁华的天下江山！他始终比不上周幽王半分……

只是情深，奈何缘浅……

宿命的轮回，是她永世也无法逃脱的劫数……

夜半阑珊，清冷的月光照在挺远中，殿内因为李隆基事前吩咐过，若非他的诏令，任何人都不准踏入殿中半步，。所以，殿中一片漆黑，出来偶尔有丝丝的幽光……

她苦累了，哭倦了，躺着他的怀里熟睡了过去了。他的怀抱，似乎总是有一种安神的作用，可以让她很好的熟睡。或许是他身上薰衣草的气息吧，这样的味道，一直让她恋恋不忘。她痴恋着他身上的味道，正如他痴恋着她一般……

“环儿，今日他们让你遭受的罪，朕来日会要他们加倍偿还给你的！过了今晚，谁也不敢，也不会再把你怎么样了！你永远都是朕最心爱的人儿，朕的枕边人……”

也不知道李隆基从哪里拿出一个犀牛角杯子，猩红的葡萄酒倒入杯中，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杯，打开，缓缓的将小瓷杯杯中的液体倒入犀牛角杯子中，一阵的白色泡沫过后，又恢复到了原来最开始的猩红色……

这个是他为她准备的鸩酒……

负心汉，薄情郎……

他看着她熟睡的娇艳，蝶翼般的睫毛在她不安中蒲扇着，一行的清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落，晕湿了衣袍。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低头亲吻了她的眉心。

据说，眉心是通往心脉的地方，他想吻到她的心里……

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如今的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来生，她也绝不会原谅他……

“环儿，醒醒，朕给你酿了你最爱喝的葡萄酒，起来试看看吧，或许这个是朕最后一次为你斟酒了……朕这一生，都是人家为朕斟酒，可是自从遇到了你之后，一直以来都是朕为你斟酒……朕上辈子确实是欠了你的，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可是……可是未尝想，没有还完，今生又欠了你……也不知道来生可不可以许你一个锦瑟年华……”

冰冷的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她睁开迷离的双眼，似是勾魂般的望向他，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似是在梦中呓语道：“三郎怎么哭了，是玉环哪里又惹三郎生气了吗？”

李隆基抚上她的秀发，轻柔道：“环儿没有惹三郎生气，是三郎对不住环儿。环儿先喝下这杯三郎为环儿亲自调的酒吧……”

杨玉环接过李隆基手上的酒盏，绽放出如魑魅般的笑容，道：“如果这个是三郎最后的决定，玉环一定不会辜负三郎的好意的。只求三郎看着玉环最后的这几声“三郎”的情分上，可以放过玉环母族人的性命……”

她是故意的，她一直以来都是故意的……

或许刚才也只是假寐罢了……

原来刚才那一声声的“三郎”，并不是呓语，而是她有意而为之的……但是，他又怎么可能忍心搓破她的计谋呢？始终是他害了她……

“环儿放心，朕就算是拼劲所有，都会保护环儿想要保护的人的！”

“有三郎这句话，玉环死而无憾了！”

抬手，举杯，一饮而尽……

杯落……

多年后，谁还会记得当初的她是怎么样痴痴的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又有谁还会知道华清宫中，她羞涩的娇颜，又有谁可以读懂，她含笑饮鸩酒的悲恸………………

无人懂，亦或说是无人愿解……

香魂袅袅，终究永生永世不愿再见到他了……

也真真的应了她的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样的一生，算是长，还是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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