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帝后出宫前往乾坤坛祭天地，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大年初二，得去皇陵观望祭祖。初三，需至静华寺烧香敬佛，到初四才能回宫。宫中太后早逝，不可无人管理。昭贵妃与懿淑妃一直协理后宫，此时便以昭贵妃为首，暂管后宫。

皇帝行前，一再嘱咐昭贵妃日日看望芊慕，不可冷落了她。

“皇上如此疼爱这个丫头，臣妾定然好好照顾。”昭贵妃话虽如此说，心中却以为皇上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不过三四日功夫，随便应付即可。

初一清晨，帝后仪仗出宫。昭贵妃送行回宫，拾起金剪，开始修理皇上御赐的矮松盆栽。花无百日好，凋零无人惜。与其做鲜花争夺那一丝春光，倒不如做这盆中矮松，四季长青，恩宠永在。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着。入宫三十余载，诞下大皇子和四皇子。无奈，皇后居中宫数十载，地位稳固。

年轻之时，也常有争斗，为帮大皇子成为储君，反被皇后算计，加之外戚不强，更是一败涂地，至今大皇子仍在戍边，迟迟不得召回。好在皇上念昔日旧情，四皇子也算乖巧，才能位居贵妃，掌协理之权。

忽见一女子打帘而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昭贵妃继续手中的动作，冷冷道:“你去请懿淑妃过来一趟，本宫有事相商。”进来的女子福身退下，不一会儿懿淑妃至。

退去落了雪片的蜜荷色大氅，露出一身淡雅精致的衣裳。虽也是四十多岁的人，却别有一番安泰平和之美。微微行礼，道:“给昭贵妃请安！”

昭贵妃忙让她起来，同做榻上，炉火正旺，暖流阵阵。“妹妹正在分配各宫新年所需，却得姐姐急召，不知何事？”

“本宫也是刚听说，那南徇的公主昨天夜里发落了宫里的奴才，摔盘子打碗的，下人连顿好饭也没吃上。”昭贵妃叙述完了，喝了口暖茶。

懿淑妃一笑，说:“估计是下人们欺生，也未可知。姐姐若是担心，妹妹便陪姐姐去看看她吧，也好问个清楚。”

“去！本宫定然是要去的。自从她来，宫中什么不是好吃好喝的照顾着，下人谦卑，怎么会欺生。本宫看她是恃宠而骄，昨日发落下人，过几天还不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昭贵妃素来霸道，若真去了清秋阁，只怕芊慕便要倒霉了。

“昨日除夕，她想起故国而心燥，也是有的。况且皇上向来疼爱她，若她有个闪失，你我不好交待啊。”

听得此话，昭贵妃嚣张气焰不减反增，道:“懿妹妹贤淑本宫知道，可不想竟如此软弱无能。你也是诞有三皇子的人，位分尊贵，掌协理之权。却处处为那个亡国公主开脱，只要你我有真凭实据，还怕皇上怪罪，再者本宫不过是去教她规矩，又不会将她怎样。”

懿淑妃良久方道:“亡国公主几个字，皇上面前是万万说不得的。”昭贵妃也顿觉有失，气怒的瞪她一眼。

“皇上向来疼惜公主多过皇子，皇后今日还得恩宠，也因她所诞下的三公主是唯一居于皇城，能时常入宫陪伴她的缘故。每次三公主入宫，皇上定然居中宫内。”事实如此，三公主每月入宫三日，皇上就在皇后宫中住上三日。

昭贵妃不再言语，懿淑妃则继续道:“再不济，如明贵妃，诞下的四公主早夭，皇上竟能把皇后所出的五皇子交给她抚养。”前面还在说理，后面一句，便多有抱怨。昭贵妃心中也有酸意，但因为明贵妃自己吃了太多亏，皇上不许任何人议论她，自己也就不再多言。

昭贵妃将手覆在懿淑妃手上，却觉一阵冰凉，安慰一句:“罢了，当年四公主早夭之事，皇上已经查明，也还妹妹清白了，就不必再挂心了。”懿淑妃一笑，却是那么无力惨白。

“妹妹身子不适，那清秋阁就姐姐一人去好了，你回去休息吧。”原来说了这么多，昭贵妃也没有改变原意，反倒引得懿淑妃心中不畅。

宫婢搀着懿淑妃回到和宁宫，她早已无心打理桌上杂物，脱衣入衾，让下人都出去，自己则抱着被角哭了起来。

十年过去了，那种屈辱感从没有消减，稍微一点，它们又全都出来了。一切若是追根溯源，当从她初入宫围说起。

北虔帝龙潜之时，昭贵妃本是太子正妃，新帝登基，为社稷着想，只封其为昭仪，暂掌凤印。中宫一空便是六年。殷氏一族军功显赫，乘应时局，其嫡长女入主中宫，懿淑妃不过是她的陪嫁丫鬟。

天有不测风云，新后入宫五载不曾有孕，无奈之下，将自己的婢女送上龙床。不久，婢女有孕，封为宝林。十月怀胎，不负众望，诞下了今日的三皇子。按照计划，这个孩子交给皇后抚养，宝林晋封为荣华，一直依附于皇后。

又过一年，她再次怀孕，诞下大公主，皇帝欣喜若狂，其也位居昭仪，得封号懿。无奈大公主不满周岁就死在了她的怀里。在她伤心欲绝之时，北周覆国，其公主入宫，封为明夫人。那美若天仙的面孔，吸引着皇上，而她的痛却被遗忘了。

后来，皇后诞下了五皇子，便嫌弃三皇子的出身，皇上又将三皇子送还给她。明夫人恩宠多年不绝，入宫第六年，诞下四公主，恩宠更甚，晋封明贤妃，使其气焰嚣张，皇后一忍再忍。终于，怂恿宫婢将四公主推下莲池，并嫁祸懿昭仪。

四公主被救上来后高烧不退，早早夭亡。

懿昭仪也因此受冤，禁足一年。一年间，无论皇上如何细察，均有懿昭仪不在场之证据，便还她以清白。但由于此案悬而未决，懿昭仪在宫中便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经此一难，皇上为抚明贤妃，晋其贵妃之位，更将皇后诞下的五皇子交与其抚养。明贵妃早已没有入宫时尖锐，变得沉默平易。而皇后骤然失子，对明贵妃恨之入骨，对五皇子也全无母子之情。

每思及此，懿淑妃必然垂泪，多年心酸无人能懂，但明贵妃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