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分,原以我南徇占地最广,而东虞最为富庶。北虔始于弱势小国,常有极北蛮族侵扰,向来尚武。历经三百年之纷争,却是这最初的小国一统天下。
八国互斗,我南徇使尽全身解术,不能团结,终究是被一一击破。由此观之,南徇今日,是意料之中的。亡国之人天下尽是,亡国公主也不止芊慕一个,但她是最没有气节的一个吧!
国破家亡,有齐桑国七公主集体殉国,有西陵国德昌公主与敌论辩,然后坠身护城河。芊慕比不得她们,听话乖巧,不哭不闹,甚至要去认贼做父。
也许芊慕是懦弱的,但细思之,以她一己之力,又能做些什么?除了好好活着,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就是留一条命,确保南徇百姓得以生息。独孤彦说什么仁信之事,头头是道,却都赖于芊慕的诚意,若她强来,殒命事小,有负父皇所托事大。
亡国之仇不是不报,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正如独孤彦所言,约摸一个时辰,他们便到达了南徇的最后一个驿站。向南看,是广阔的南徇国土,向北则岭胥关就在眼前,出了这个关口,不在是我南徇。
独孤彦下马,亲自替芊慕打起车帘,回他一笑,几乎是被他抱下车来。不知是护卫还是押解,以芊慕为首,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驿站。
房号是北虔留守军士早已安排好的,怕芊慕不熟悉,独孤彦又亲往送她,上了楼梯左手第二间便是。
观察左右房间,独孤彦道:“我居你右侧一间,杜铭将军居你左侧一间,有事找我们都方便。”
小小驿站,早布下天罗地网,想来外围也是里外三层的包围着吧。不过,这些对于一个无心逃跑的人来说,都是多余的。
径直前去,推来门扉,便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准备热水,水汽缭绕,芊慕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个。
“阿诺!”声音不大,但已经是尽芊慕全力。
阿诺扔下手中的木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定定的看着芊慕,然后扑通跪地
“公主,原来让我们等的人是公主啊!呜呜”芊慕知道她的欣喜和悲痛交织的心情,南徇上下均是如此。芊慕扶她起来,大家都瘦了许多,其余都没有变。
四岁开蒙,独自学习,不免闷燥。
六岁那年的冬天,南徇破天荒的下起了雪。芊慕冷的缩在被子里,谁来叫她都不出来。父皇下了早朝,直奔芊慕这儿来。
芊慕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熟悉他走路的响动,于是把被子拉得更紧。父皇试探着拉一下,却发现芊慕几乎是尽全力了。寻了个空子,父皇温暖的大手探入被中,芊慕看准了他的手张嘴咬了一口,父皇似乎生气了。隔着被子在芊慕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可等芊慕慢慢试探着把头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他的笑脸。
芊慕不知所措,瞪大了双眼看他。他把芊慕从被子中抱出来,坐在他的腿上,问她:“慕慕为何不去早学,是因为天气冷吗?”
父皇说过,跟别人问话的时候,千万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想,因为会暴露自己心中所想。这是防人的心机,可是他从来不用在芊慕的身上,芊慕是他最爱的女儿,他不会防着芊慕。缩在父皇怀中,点头,然后迫不及待的将头埋的更深。
父皇笑了,说:“今天父皇告诉慕慕一个秘密吧,其实父皇是最怕冷的,但是父皇仍然坚持去早朝,因为朝堂中的百官在等父皇,黎民百姓需要父皇。”
芊慕好奇的看着他,心里偷笑,原来父皇也有怕的时候啊!
“父皇知道慕慕跟父皇一样怕冷,可是书房的太傅们在等你,父皇和母后需要你,你可不许偷懒啊!”芊慕才没有偷懒,前几天也很冷,芊慕都坚持去了,手冻僵了写不了字,芊慕就哈一口气,接着写。
委屈的看了一眼父皇,芊慕说:“孩儿不是因为冷不去的,父皇上朝都有那么多大臣陪着,可是女儿的书房里面只有戚太傅领着四个师傅作伴,芊慕又跟他们搭不上话,无聊极了,所以不想去早学!”
父皇的大手摩娑着芊慕的小脑袋,柔软的细发轻贴着手心。
“既是如此,你答应父皇下午乖乖去书房,父皇就答应明天给你找两个小伴如何?”
芊慕笑着拼命点头,穿好了衣服,不再耍赖。看着父皇手指上被芊慕咬开的伤口,微微渗血,十分愧疚,父皇却不放在心上。
“我就跟他们说是小老鼠咬的吧!”芊慕低着头笑,心里却想父皇真笨,这样他不就成了大老鼠了。
第二天书房里真的多了两个比芊慕略长几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女孩便是阿诺,男孩阿诚,此时不知去向了吧!
拉着阿诺的手,缓缓坐下,往日的一切都在脑海。
正提桶倒水的女孩,芊慕不认识,兴许是独孤彦安排的眼线,故而多了一丝厌恶和防备。
“彦哥哥,阿诺芊慕认识,不知道另外一个姑娘是谁?”
独孤彦交代说:“她也是南徇人,我让手下寻来陪你的。”原来也是南徇的子民,疑心稍减,却难以消散。
唤她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跪在地上却一直低着头,声音也不大:“奴婢贱名,恐污尊耳,还望公主赐名。”
听其对答流畅而不失礼仪,必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孩子,先顾不上赐名。
追问:“哦,听你说话挺懂规矩,可是世家出身?”
她愣了一下,才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战乱流离,幸得门外的军士们所救,便到这里伺候公主左右。”
心下已有七八分把握,她虽然是南徇人,只怕心之所向乃是北虔,先前所言若非独孤彦着人教她,便是她对自己的出身有所隐瞒。
独孤彦在身侧,不便追究,自己多个心眼便好,庆幸还有阿诺陪她。
“你起来吧,以后就叫你阿奴。”初闻她是南徇人,本想将母后贴身宫婢阿宣之名赏她,日后留在身边也算有个念想。然,心中疑虑不减,不如胡乱赐名,划清界限。
阿奴似乎并不介意,侧眼看了独孤彦,也无异样。
不再多想,道:“彦哥哥先去歇息吧,妹妹也该梳洗休息了。”
七皇子尴尬一笑,拱手一礼,退出。
闭上房门,身上素服一一解去,十岁的身躯稚嫩柔弱,不知道该如何承受今后的狂风骤雨。移步入澡盆,任阿诺、阿奴伺候,眯眸片刻,便沉沉睡去了。
黄粱一梦也好,虚幻空想也罢,艰辛始于今日,芊慕已经不再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