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之时,烽烟再起,南徇倾一国之力,也敌不过北虔的铁蹄如风,席卷之后一片狼藉。兵败逃亡,百姓受难。
芊慕永远忘不了,母后哭红的双眼,原来美人垂泪久了,也会丑陋不堪。稚嫩如斯,用衣袖替她一遍遍擦去泪痕。
坐在往日只有父皇能坐的龙椅之上,芊慕有些欣喜,好像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了一样,如果不是母后在哭泣,芊慕会肆无忌惮的欢笑。即使朝堂中的文官面如死灰,芊慕也只是睁大眼睛张望。
父皇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今,他们一个个哭成了什么样?真可笑!芊慕看见平日里教她识字读文的太傅湿了衣袖。
他很老了,七十多岁,早该回家养老了,素日恨他,老朽呆板,今日看他却觉得可怜。一、二、三。。。,芊慕在心中默数着朝堂上的人数,比起原来,少了武官,文官也少了许多。
七岁那年,芊慕偷偷躲在龙椅后面,也是这样数着他们。御前的薛公公尖着嗓子说“退朝!”,他们像鸟儿队列还巢一样,整齐的出去了。
不一会儿,父皇回过头来盯着芊慕,眼里并没有责备之意。
“父皇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老鼠呢,一直在背后唏唏疏疏的,呵呵。”芊慕从龙椅后钻出来,他便将芊慕紧紧抱在怀中。
“父皇讨厌,女儿哪里是小老鼠?”他只是笑,不久又面色凝重,一路上不再说话,芊慕知道朝堂上大臣们都不理他,他一定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把小脑袋埋在父皇宽阔的怀中,温暖而安全,最喜欢被他这样抱着。
“如果有一天父皇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南徇的百姓!”
天真如斯,怎知“不在”为何意,但只要是父皇说的芊慕都答应。郑重其事地点头,父皇在芊慕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又笑了,可是不一会儿又叹气。
一路步行,至母后的銮凤殿,她早已急得团团转,一见到芊慕,草草给父皇行礼问安,便罚芊慕去廊下跪着。
母后说要跪一个时辰,父皇终究是疼芊慕的,只过了半个时辰,便来领芊慕回去。
“父皇,母后为何惩罚女儿?她不喜欢女儿去朝堂找您吗?”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倔强的捏紧了拳头。
父皇缓缓蹲下,为芊慕擦干眼泪,笑着说:“她只是怕寻不到你,急得过了头。”
那天之后,再没有敢躲在龙椅后,怕母后罚跪,也怕母后着急。
今日,十岁的芊慕再至朝堂,能安坐龙椅,心中所想,自不消言。这一刻的芊慕不知道,她的命运会从此改变,父皇当日说的“不在了”会实现的如此之快,也不能预测到,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号之声,会久久萦绕梦中,难消难散。
是一个军士急冲冲的来到殿中,几乎泣不成声,却字字沉重,他说:“南徇兵败,皇上崩于沙场,望娘娘早做打算!”
霎时间,数十人同哭同泣,震人心魄,芊慕的泪终是落了下来,芊慕记得从这一刻起,芊慕要照顾好芊慕自己,还有南徇百姓,这是芊慕答应父皇的!
母后哭的晕过去,薛公公帮着扶入内殿。学着父皇的样子,芊慕擦干眼泪,负手而立,点了太傅的名字:“戚献,你说当如何处理?”
殿内哭声渐渐弱去,他们在惊讶吗?芊慕慌了一下,微微向后踱步。
戚太傅出列,拱手道:“微臣愚见,南徇覆国,已成定势。为今,皇上驾崩,无论如何当风光以葬,存我南徇最后之威。此外,天下苍生,皆是平等,南徇虽亡,亦求北虔宽厚待之,不过一切事宜自有臣等效力,公主当宽慰皇后,安我百姓之心。”此话一出,众臣应和。
“我南徇覆国,你等此番前往,乃是有求于人,不可负气苛求,只要能厚葬父皇,与民生息,一切听凭北虔做主。想其南征北战,早已灭天下八国,如今我南徇既是最后覆国。其一统天下之余,也定会宽待我等亡国之人。”独自下了高台,只觉眩晕,一切来的突然,却又似乎早有预感。
偌大的南徇没有了,慈爱的父皇不在了,只有芊慕和母后了。想着不日,北虔军队便会入宫,到时我们母女又当如何安置?
推开殿门,入目的竟是母后晃荡的双脚,那暗红绣九尾彩凤的鞋,还是今日绣局刚送来的。
芊慕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闹,也不记得北虔的军队是如何离去的。醒来的时候,只是着一身素服,坐在摇晃前行的马车里,装饰精美胜过南徇的。花色陌生,却是异国的。眼睛酸涩刺痛,是长久哭泣的缘故,四肢无力,乃是久未进食。
强撑起身子,好像有千金重,几乎是爬到了车门前,打起帘。赶车的是个兵士,前后都是军队,暗红的布衣上套着铁灰的铠甲,不是我南徇军队。
觉察到身后的动静,赶车的回头看了芊慕一眼,四目相对,芊慕不耐烦开口。他打出个响亮的口哨,放慢了车速,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芊慕斜倚着车框,不知衣衫不整,发乱面污。
一个男子披甲策马赶来,近了才知年岁不大,约摸十六七岁。出手甩过一壶水,稳稳的落在芊慕身侧,捡起水壶,喝了一口,一舔嘴唇,方觉早已干裂,微痛。
“熙和公主总算醒了,在下北虔七皇子,奉旨迎公主入京。”声音略显稚嫩,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暗笑北虔不是皇子众多吗?今日怎么把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派来干这等苦差。
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南徇就芊慕一个十岁的公主,再无旁的孩子,原先父皇母后疼着宠着,今日不也做了亡国奴。
“我父皇母后呢?”本就有气无力,出言更是细若游丝。
“公主节哀,南徇帝后已按相应礼节合葬。”节哀说不上,丧父丧母,不过一瞬,如今尚回不过神,却又念及我南徇百姓。
“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处置我南徇子民?”
七皇子淡淡一笑,只道:“他们如今也是我北虔子民,公主大可放心。”
再闻“公主”二字,只觉刺心。
“我现在不过是你们的阶下囚,担不起公主二字。倒不如爽快些,说说又当处置我呢?”他摇头浅笑,始终和蔼,父皇曾说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该多加防范,这不禁让芊慕怀疑他先前所言,是否属实?
“原先就听朝臣说南徇虽只有一个公主,却敌我北虔十个皇子,今日看来此言非虚。入我北虔,公主还是公主,母后决定亲自抚养,来日不管谁登基为帝,公主定然风光大嫁,不说为后,亦是宠妃。公主觉得如何?”
双目枯竭,早已无泪,不然定是悲痛哭号才能舒心中郁结。
看起来,芊慕还是公主,北虔皇后亲自抚养,倒不如说亲自监视。来日为后不敢奢望,为妃为嫔,不也是笼中鸟缸中鱼,左右是逃不出北虔独孤一族的控制。以宫中贵人之名,掩人耳目,实际上是其掌中之物,生不如死。
复饮一口,含于口中,良久方才咽下,芊慕命该如此,焉奈几何?
再启口,道:“如此已是最好,祁氏叩谢皇恩。我看着长路漫漫,不知几时能至京中?再有,日后便是兄妹了,尚不知兄长名讳?”
七皇子神色略有诧异,却收敛的很好:“妹妹客气,愚兄单字以彦为名,亦是不知妹妹名讳。由此入京,快则三月能至,慢则需五月上下。”
勉强一笑,道:“祁氏芊慕,妹妹此时定是形秽难容,不知何处可供梳洗?”
闻得此言,笑容不减,言语依旧和顺:“再行一个时辰,应该能到本地驿站,那里便可梳洗。你昏睡三四日,想来腹中饥饿,车内本备有干粮,只怕你也未寻得。一会儿你先多少吃些,莫要饿坏了身子才是。赶路要紧,有什么需要告知车夫。”
利落的勒马转身,复又扭头道:“你先前既说是兄妹,大可放下心中猜疑,北虔素来以仁治国,以信建交,定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举。”
慌忙放下帘子回车内,难道是芊慕情态异常,使得心中猜疑尽显脸上,还是独孤彦此地无银?
或许真的是饿了,匆匆找到包袱中的干粮,大口吞咽,却一阵咳嗽。车后烟尘滚滚,芊慕在远离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远离她的国家,她逝去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