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薄毯，手边点着一炉檀香，原本枕边散乱丢着几本书也被整理好放在枕畔，屋中还多了一个插满不知名花朵的缠丝青花瓷瓶。

他摇头一笑，“真是个傻姑娘，我又不是你的主子。”

畅流山庄固然是世外人间，但却也免不了人世的勾心斗角，师父自然不会偏私，可同门师兄弟之间却免不了彼此挑衅，连带着伺候他们的人也都是各自为主，难得还有人会这样对一个不是自己主子的人好。

秦七无论本性如何，对待下人还是不错的，沁水数次给他送药之后，便不再如最初时那般敬畏了。

点了最能安静凝神的檀香，秦七摆好了棋盘，就等着沁水过来送药。

然后直到午后，也没有见到沁水，反而是师父身边另一个婢女过来送药，秦七固然狐疑，却不动声色的接过药碗，一口气将其喝光，递碗的时候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今日的药甜了些，想来，送药的人不同，这药的味道也不同。”

那婢女拿过药碗，笑着回道：“公子莫要拿奴婢打趣了。”

秦七笑道：“怎么今日是你来送药？莫不是师父怕我不好好吃药，所以让你来看着？”

那婢女道：“公子几时不曾好好吃药来着，是沁水做错了事被庄主罚跪，才换成是奴婢来送药。”

“她冲撞了师父？”秦七随便次啊测了一下，问道。他知道，自己师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在江湖上也有个魔头的名声，可是也不是什么暴虐之人，一般做错事是最多责骂几句，断然不会罚跪什么的，唯有下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才会被处罚。

可是沁水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婢女摇头道：“公子是知道的，主子一贯不让下人进到书房里，不知道沁水是怎么了，既然跑到主子的书房里去，正好被主子看到了。”

秦七心念微动，笑道：“看来，我得去看看师父去了。”

那婢女赶忙道：“公子三思，主子正在气头上呢。”

秦七笑道：“没事，带我过去。”

那婢女无法违拗，只好推着秦七的轮椅去他师父吴楚的书房。

停到书房门前，秦七正欲上前叩门，就听到门里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七，不是说过了你还不能吹风呢，有事让下人过来说一声。”

秦七便改叩门为推门，进到书房里，恭敬的行礼之后，才道：“小七是打算让下人说一声来着，就是怕打扰师父。”他自己转动轮椅，靠近吴楚，“昨日，小七让人到师父书房里那两本书，不就被师父给罚了么。”

吴楚皱眉，“是你让沁水拿的书？”

秦七笑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

吴楚自认为还是了解这个弟子的，容易接近，却不容易亲近，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婢女欺瞒自己这个教导他多年的师父。饶是如此，他却沉声道：“师父这里的书你的几个师弟都不能乱动，你怎么叫一个下人去给你拿书！万一她贪念动了，多拿几本，这些功法秘籍岂不是流落江湖了。”

秦七头微微一低，“是弟子考虑不周到。”

他低头正好可以看到自己几近于残废的脚，很快又把头偏开。

见状，吴楚也说不下去了，秦七的顽疾一半是娘胎里带来的，另一半是在街头乞讨时留下的，纵使他医术通神，也因为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间，而无力回天。

“罢了。”许久之后，吴楚摆了摆手，“那丫头以后就伺候你吧。”

秦七微微抱怨道：“师父再罚她跪下去，可不就只能来伺候弟子了么，正好两个瘸子。”

吴楚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马上把人领回去，我不罚了。”

秦七这才抬头，对吴楚一笑，“多谢师父，弟子告退。”

吴楚立即反应过来，秦七方才是在给自己装可怜，顿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秦七不是他最小的弟子，却是他见过的天分最高的弟子，或者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吴楚对秦七比其他弟子多了几分怜惜。

秦七从地牢里把沁水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这是药，擦在膝盖上，再去把衣服换了过来见我。”朝着桌上摆着的瓷瓶怒了努嘴，秦七背对着沁水道。

沁水跪了大半日，膝盖早已经麻木不堪，闻言，眼眶一红道：“奴婢谢谢公子”，她拿了药，找了个空的厢房上药，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秦七住的地方。

秦七背对着门坐着，似乎是在闲闲的翻看着什么书。

“公子，”沁水走进去，低声唤道。

秦七“恩”了一声，“药上好了？”

沁水道：“是，已经上好了。”

秦七道：“那好，你下去吧。”

沁水呼吸一顿，神色不明的低声开口，“公子不问我进主子的书房干什么？”

秦七语气平淡，“我已经从师父那里把你要过来了，以后你的主子是我。”顿了一下，“我不想问你，因为一个谎话需要你用无数个谎话去圆，而我，也会因此无法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沁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秦七，冷漠，疏离，遥不可及。

她莫名的觉得自己心里赌了一口气，“公子，就认为奴婢不会告诉你实话么？”

秦七蓦然回身，“那你就说实话让我听听。”

沁水一愣，恍然明白过来秦七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公子，奴婢若是说，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公子信么？”她虽然如此问，眼底却已经有了凄然之意，显然是不怎么相信秦七会相信自己。

秦七神色不变，既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谁？”

沁水摇头，“奴婢本来是去厨房端药，在厨房门口被人拦住，说是主子……庄主让奴婢去书房，要问一问公子的伤势，奴婢也没有多想，就去了，进到书房里一会儿，就看到主子进来……”

秦七点了点头，“此事就此作罢。”

沁水知道他的意思是息事宁人，无论自己是被谁算计了，都不要提，都不要问，只做不知。

“公子，是让奴婢一直背着这个罪名么？公子明明知道，奴婢是被人算计了。”来不及思考，话一出口，沁水就后悔了，却倔强的看着秦七，不愿意再说一句服软的话。

秦七语气淡淡的道：“那又如何？师父那里我已经说了，是我让你去拿书的，师父也放了你。”眼神一转，他忽而笑道：“傻丫头，别太较真，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可别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这一次我还能护着你，下一次，只怕我也未必能护得住你了。”

秦七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真的有那么一日。

自那之后，沁水变成了秦七的贴身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