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君尘徘徊在逸音楼外。
秦七在楼内,坐在椅子上看书,楼外的脚步声虽然因为主人的缘故刻意被压低了,可依旧刻意听得见,那一下一下的轻柔的步子落在门外青石地板上的声音。他却没有出声让君尘进来,而是选择了等着。
许久之后,君尘下定决心,走进去,“秦七公子,打扰了。”
她站在屏风后,目光落在屏风的浮雕上,她记得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影寒空不自觉地就把目光移开了。他的动作固然轻微,却瞒不过对他了如指掌,时时关注的君尘。吃晚饭的时候只有她和影寒空两个人,她也不曾问过影寒空什么。直觉告诉君尘,有一些事,是连影寒空自己都说不太清楚的,更有可能的是,影寒空不能说。
秦七搁下书,笑道:“君姑娘进来吧。”
君尘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秦七是在叫自己,她走进去,一边道:“开始的时候跟着影,女子打扮不方便,我都是着男装,后来就算是换回了女装,江湖中人也惯称我‘尘少’,倒是还没有人唤我一声君姑娘,听着挺新鲜的。”
少女颜色素净,晚饭前沐浴,换了一身青色罗裙,缓步走来,好似一株绽放的青莲。
秦七此时已经坐在轮椅上,扣动机括,将轮椅转向君尘,笑道:“这么说来,这个称呼岂不是独一无二?”
君尘扬眉,“独一无二……就是我自己得想半天,才知道这位‘君姑娘’是那一路神仙。”
秦七忍俊不禁,接口道:“那敢问这‘君姑娘’,是哪一路神仙?”
君尘道:“秦七公子不是知过去,晓未来么,自己猜一猜呀。”
秦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自己的侍女多言了,也不在意,道:“这位‘君姑娘’的来头当真不小,且让我算一算。”他说着,当真就闭眼摆出一副“掐指一算,能知万事”的半仙模样,惹得君尘轻笑不断。
“恩,算出来了。”秦七一本正经的道:“这位‘君姑娘’呢,和当年大闹天宫,把天捅破一个窟窿的孙猴子有着姻亲。从前有座山,在东胜神州傲来国的海边,山上有一块大石头和一块小石头,自天地开始便吸收日月精华,有一天,大石头突然碎裂,一只石猴从石头里蹦出来。过了一会儿,小石头也碎裂了,一只小猴子窜了出来。”他顿了一下,看着明显不乐意的君尘,继续道:“这只石猴,就是孙猴子,而‘君姑娘’,就是他旁边的小猴子。孙猴子大闹天宫,小猴子就跟着把天捅个窟窿。”
君尘“哼”了一声,“秦七公子既然算得出来‘君姑娘’的出生,不如算算君尘的来意?”
秦七笑道:“这我可算不了,我既不是那大猴子,也不是那小猴子,既没有大闹天宫的本事,也没有把天捅个窟窿的能耐。”
听得出秦七这是拐着弯儿的说自己是小猴子,君尘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瞪了一眼秦七。
秦七见她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歉,“君姑娘,是我失言了,姑娘……”
不等他说完,君尘就已经绷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可爱。她得意的朝着秦七挑眉,“秦七公子,你说我一次,我骗你一次,算是平了。”她挑了个离不用秦七转方向的方位,找了个椅子坐下,“我还有正事呢。”
少女宜喜宜嗔,一举一动,都是明媚鲜艳的灵动,虽然容貌不过尔尔,眼底的颜色却是让人喜欢。
秦七脸上温柔清浅的笑容变淡,变得和他的衣裳,变得和他的头发一样,颜色极淡,几乎要看不见。他左手微微蜷缩搁在膝盖上,右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整个人淡漠疏离之意,比之影寒空的冷漠更甚。
君尘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试探着开口道:“秦七公子,不舒服吗?”
秦七摇摇头,淡声问道:“君姑娘的口中的正事……请恕秦某猜测,姑娘是为了……畅留……而来?”
提及“畅留”的时候,秦七眼中闪过淡淡的一丝悲戚,很快就化在眼角眉梢,再也看不清楚。
君尘被说中心事,不禁有些脸红,啮喏道:“我知道畅留山庄就是因为畅留花而创立的,可……我有一个人,非救不可。”她语音低低的,甚至耳力好如秦七都听不太清,可她神色却是坦然大方,直视着秦七,不岑有一点儿的迟疑。
畅留花,一种只开在雪山之巅的花,曾有传言说食一片畅留花的花瓣,就可以增加五十年的内力,导致了几十年前,那一场昆仑血战,而畅留花在那一役中,被损毁的几乎绝迹,唯有当时畅流山庄的庄主以极大的代价保住了一株七瓣的畅留花,却也使当时身为隐派的畅流山庄几乎要惨遭灭顶之灾。以至于如今的江湖中,知道畅流山庄的,只剩下一些昆仑血战的幸存者。畅流山庄险些被灭门,当代的庄主便带着一庄的人迁居在雪山之巅,从此虽然苦寒,却也得一个安稳。
一庄人的血债,无数人挣扎,才有了今日的畅流山庄,而畅留花之余畅流山庄的意义,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君尘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然而知道了是一回事,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这一趟希望渺茫,但就算是冒着得罪畅流山庄的险,她也要带回去一瓣畅留花的花瓣。
为此,她不惜任何代价。
秦七眼睫微垂,雪衣雪发的男子一半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另一半身体落在傍晚雪山的夕阳余晖中,染出一层稀薄的暖意。
“君姑娘,很抱歉,我不能把畅留花给你。”
这句话,在君尘的意料之中,她道:“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我也有我的不可不为。”
秦七抬眸,冰蓝色的眼眸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哀伤,“抱歉。我很想帮你,可唯有畅留花不行。”他想了一下,急着道:“畅流山庄除了畅留花之外,还有很多奇珍药物的,千年雪莲,冰参,雪寒衣,冰魄杜若……”
君尘微讶。
秦七一下子噤声,他也发觉自己的不对了,畅留花本就是畅流山庄牺牲了无数的人命才保留下来的,视若珍宝,不给外人本就是情理之中的。
“除了畅留花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君尘黯然道。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会来这里,且不说昆仑地形复杂,也不说昆仑之于君尘的阴影,就单说畅流山庄之可怕——面对整个江湖被畅留花诱惑疯了的江湖人,尚且可以避居于此,不再受世人打扰——,就足够让君尘打退堂鼓了。
秦七稍稍迟疑,道:“你要救得人,是如何症状?”想了一下,解释道:“我也是久病成良医。”说着,自嘲的看了眼脚腕上的锁链。
君尘咬唇,道:“内力被人用药激得混乱不堪,每隔数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内力不受控制涌出,神智也不甚清楚。”每一次提及此事,君尘就会强迫自己回忆一次当时的场景,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的炫目,甚至有一种比秦七更为惑人的感觉。
秦七一愣,“若仅仅如此,解了毒便好。”
君尘脸上的笑容越显得迷人,声音也显得温柔,“毒解了,人却依旧如此。”
秦七沉吟,他固然是久病成良医,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稀奇的事情。
“秦七公子,想必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你就猜到了我的来意。”君尘对着那个沉吟的男子道:“可是,我还是要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畅留花,若是求不得,我就去抢,去偷。”
女孩子神色平静,声音中也只有冷静。
秦七眼中神采流转,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啊。”
君尘一愣。
秦七继续道:“你若是有能耐,那就去偷,去抢,只要到了你的手里,我绝不会再为难你,可若是到不了你手里,一月之后,我便只能请你和南离之主离开我畅流山庄了。”
“一言为定!”君尘道。
秦七微笑,“一言为定。”
这才是这个看起来不染纤尘的男子的真面目,骄傲,自负。而初见时,那一份温文尔雅固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君尘想,她还是喜欢现在这样不刻意收敛,用淡然语气说着“你若是有能耐,那就去偷,去抢”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