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尘对女子口中的“主人”十分好奇,可影寒空却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君尘自然看得出来影寒空是当真毫不在意,而非习惯使然的淡漠。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影寒空对这里没有那么强的戒备——从进来到现在,影寒空的从容并不是装出来的,一个江湖人固然会习惯的收敛自己的惊讶,但当着君尘的面,影寒空并不避讳自己的感觉被君尘探查。
走进小楼,映入眼帘的是一架碧玉色的一人高有余的屏风,四个屏风面上,皆是浮雕——浮雕上雕刻这的是衣着各异的人,有的好像是苗疆之人的打扮,有的好像是中原人的打扮,似乎是在交战,又似乎是在对坐——君尘看的眼睛疼,再看影寒空漫不经心的样子,便也不去注意了。
君尘好奇影寒空的近乎于冷漠的冷静,这个人从来都是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十分的小心在意。
除非,影寒空知道,这里不会有危险。
这个认知,让君尘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
绕过屏风,是一片开阔的正厅,雪色衣衫的男子就坐在主位上,他的头发是雪一样的白色,柔柔的披散在背上,他微微侧着头,君尘只看到一个剪影,也觉得这个人是个丰姿出众的人物。
“两位贵客来了,请坐。”雪衣雪发的男子悠然开口,他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动,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失礼于人前。
影寒空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下来。
君尘一直跟在影寒空身后,此时才看清男子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说影寒空坚毅如刀削斧刻般的容颜已经让人过目不忘,更别说当他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宠溺浅浅一笑的惑人。那么雪衣雪发的男子,不动声色间,就已经足堪让天下绝色为之侧目。他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不笑的时候都微微向上弯着,显现出三分笑意,一笑起来,就似乎有皎然的月色从他眼睛肿流淌出来,深邃中带着清冽,却不是冷厉如锋的影寒空般的清冽,影寒空的清冽是酒,雪衣雪发男子的清冽是茶,悠然绵长中带着温润如玉。
“在下君尘,这这位是影寒空。多谢公子收留我二人。”君尘收回自己的惊讶,盯着一个人并不礼貌,她拱手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雪衣雪发的男子眼睫颤了颤,由半合着,改为落在影寒空身上,“南离之主,久仰大名。”
顿了顿,对君尘一笑,“我姓秦,行七。唤我秦七便好。”
君尘暗自咋舌,却听影寒空淡淡的开口道:“畅流山庄不是自问不理红尘俗世么,不想,也知道我南离派。”
影寒空少有如此说话不留情面的时候,他若是看不惯一个人,惯常是直接无视——君尘暗自猜想着秦七究竟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影寒空,也是虽然不乐意,却还不曾视若无睹。
秦七摇摇头,道:“南离莫非就不是隐士门派么,不也是牵扯江湖之事。人生在世,说什么不问红尘俗世,我们何尝不是活在红尘俗世之中,又怎么能不问红尘俗世。”他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使得那冰蓝色的眼眸显得更加玲珑剔透。
君尘接口道:“人要吃饭,门派要延续,哪一个离得开红尘俗世。”忽然,她莞尔一笑,“不过,秦七公子如此的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可不就是远离红尘俗世么。”
秦七笑道:“小姑娘的说法,倒也有趣。”
君尘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秦七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怎么会唤自己小姑娘——却压下不提,道:“秦七公子,你这待客之道好奇怪,我们坐在这里这么久,都不上茶吗?”
秦七微微一笑,“不知道两位喜欢喝些什么?”
他自然听得出来君尘语气里并无恶意和挑衅——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贵客,但终究也不过是一句托辞,秦七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不是来这里避难或者是游玩的。畅流山庄在江湖中的名声不显,却不代表着畅流山庄在南离派的名声不显,同为隐士门派,畅流山庄比南离派隐藏的更深,自然,他们所守护的东西,不南离派也更为重要。
君尘道:“普洱。”
秦七手在椅子上撑了撑,把身子转着向窗户,君尘这才看到,秦七的脚腕上锁着婴孩手臂粗细的铁链,控制着他的行动。只见秦七食指轻描淡写的点在窗柩上,随即,一个粉衣女子就出现在窗户外,向秦七行礼,“公子。”
秦七道:“去备茶,一杯普洱,一杯清茶。”
女子应了一声,退下。
秦七回头看见君尘不曾收敛的惊讶错愕,淡淡的笑着解释道:“我自幼身染顽疾,不能走动,只是总也记不住,便用铁索锁着,以提醒自己。”
君尘收回自己的目光,道:“恕君尘冒昧,公子这病不曾找人看过么?”
秦七淡淡的看了一眼影寒空,道:“先师曾请精于医术的师伯为我看过,我双脚经脉受损严重,药石无效。”
君尘好似没有看到,只咬了咬唇,道:“我认识一位大夫……”
“不必了。”秦七截断君尘的话,触及君尘错愕的眼神,摇头解释道:“这么些年,我也不知道看了多少神医圣手,都是一个结果,我也倦了一次次看到希望又失望,就这样吧,只要不沾地,倒也无妨。”顿了顿,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
一个人,究竟要经受多少的失望,才会在遇到希望的时候,都不敢踏出那一步?
而这个干净的不属于红尘俗世的人,又是在承受了多少失望之后,还可以拥有这样温和浅淡的笑容。
君尘还想要说什么——或许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灰蒙蒙的,看不到光明的日子,她对秦七,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却被影寒空抢先道:“尘儿,秦七的师父是我的师叔。”
秦七淡淡的扬眉,本该是一个挑衅的眼神,他做来却是悠然平和,“先师不敢当这一声师叔。”
君尘一愣,暗道难怪,难怪影寒空对这里的戒备并不深,难怪影寒空在路上不曾细看,就知道阵法的阵眼是水,难怪秦七说“师伯”的时候,会看影寒空,难怪影寒空不说,秦七就知道影寒空喜欢喝清茶,难怪秦七一口便说出影寒空南离之主的身份……原来如此。
影寒空淡声道:“随意。”
秦七垂目,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刚好遮住他冰蓝色的眼睛,一并将他莫名的心思遮住。
一时间,正厅内只剩下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