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倾岚慢悠悠的喝着茶,半晌没有听见君尘说话,便抬眼看过去——心中蓦然一惊,君尘心思固然内敛,但她与君尘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虽然不能一眼便知道君尘所思所想,也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放低了声音,唤道:“二姐。”
这大概是皇甫倾岚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唤君尘一声“二姐”,她是自小就长在皇甫世家,千宠万爱,地位尊贵非凡的三小姐,自父亲过世之后,除了长兄能压她一头之外,在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她真心实意尊称一声的——皇甫世家尤其看重血脉,皇甫倾岚是嫡三小姐,确实不必对旁人如何尊敬。
君尘一愣,她和皇甫倾岚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合,虽然不会有什么暗地里算计的把戏,平日联手也是默契十足,但总是疏离多过亲近。
“你上一次唤我‘二姐’,还是他逼着你的。”君尘轻轻叹了口气。
皇甫倾岚一笑,嗔道:“二姐这会儿是要跟我算陈年旧账咯?”
君尘也笑,“怎么敢。你皇甫三小姐不想着算陈年旧账,南宫家主就该幸灾乐祸了——可查出来,是谁,私自动了你的剑?”
皇甫倾岚下意识的就摸摸腰间黑色的腰带,道:“我身边随侍的,一个是檀欢,一个是三儿……她二人都是皇甫世家倾心培养出来的,位于七人之列,连着绯纹,紫堇,蓝然,绿衣,橙双五人,都是背景干净的人,况且皇甫世家都是把她们当着半个小姐调教着,应当不会是她们动的……”
“那,‘弹墨’你可曾离身?”君尘也不相信会是檀欢或者三儿做的,这七人都是皇甫世家十年精心调教出来的,断不会背主。可若是不是她们二人叛主,就只可能是皇甫倾岚将其离身。
皇甫倾岚反问,“那‘众生’你可曾离身?”
皇甫倾岚明白君尘的意思,然而弹墨之于她,就如众生之于君尘,从不能离身片刻。
“能进得了你的身,还可以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那东西,更是不被你察觉到,与南宫世家还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喃喃自语着,忽然,看向皇甫倾岚。
此时,皇甫倾岚也正看过来。
两人口中,同时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杨夜!”
皇甫倾岚冷笑道:“先前我还笑话南宫世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今也到了我头上!”
杨夜是皇甫倾岚捡到的,那时候,皇甫倾岚不过八九岁,固然有着大家小姐的派头,绝美的面容也初见端倪,也终究是个不过孩子,看到一个混身是血的人,固然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她就命人将杨夜救了回去。
皇甫家的三小姐带回去一个满身是血,身份不明的人,当日晚饭后,皇甫倾岚的父亲,皇甫世家的家主皇甫逸云案桌上,就摆上了一张写满杨夜平生事迹,师承,武功,来历的信笺。
没有人知道,皇甫逸云在看过之后,将其烧掉并让杨夜成为皇甫倾岚的贴身侍卫是为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明明杨夜出自南宫世家旁支皇甫逸云还将幼女安危相托付,更没有人知道,杨夜为何就真的听从了皇甫逸云的安排,成了皇甫倾岚的贴身侍卫。
皇甫倾岚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从不怀疑杨夜——没有一个父亲回去害自己的女儿,杨夜是父亲安排的,她不信任杨夜,却信任自己的父亲。
因此,被人偷了尚不自知。
君尘稍稍迟疑,道:“皇甫家主……父亲是不会害你的,我也相信父亲有识人之能,断然不会因为旁的缘故就把你的安危托付给一个随时会叛主的人,想必父亲是信任杨夜的,那么,杨夜就必然有着让父亲信任的资本……你可曾再查过杨夜?”
皇甫倾岚想了想,道:“父亲查过之后,我就不曾再查。”
君尘道:“你回去之后,派人查一查杨夜,单你我所知道的……或者说是当时父亲所透露出来的,可以让你我知道的关于杨夜的资料,远远不够。”
皇甫倾岚想了半晌,揉揉额角,“罢了,我回去查吧。”
君尘忽然笑着拍了拍皇甫倾岚,笑道:“好了,天塌下来还有我和他呢。我这边的事,最多不过半年就可以了结,去皇甫世家帮你,也不必橙欢每日扮演着一个戴着铁面具的谋士了。”
三年前,皇甫倾岚安排橙欢扮作一个戴着铁面具的谋士,算是皇甫世家的首席军师,也是君尘日后在皇甫世家的身份。
皇甫倾岚知道她是不想自己胡思乱想——怀疑一个跟了自己七八年的人,还是被自己父亲留下来的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便顺着君尘的话,笑道:“橙欢可跟我说过,她扮的挺开心呢。”
君尘并不是个习惯安慰别人的人,悠悠然伸了个懒腰,就下了逐客令,“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皇甫倾岚一口把茶杯的的茶喝光,起身道:“你这逐客令,下的真不含蓄。”
君尘从善如流的道:“皇甫三小姐,更深露重,不若,你今晚就歇在我这里?”
皇甫倾岚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我走。”
临出门,她忽然道:“我记得,风落门来了三个人,怎的,就剩下你和影堂主了,还有一位呢?”
君尘微微敛眉,“你不知道风落门内乱?”
“内乱?”皇甫倾岚也敛眉,道:“这还是在南宫世家的地方,我带的人又不多,所以……这事儿……皇甫世家也不是我一个人撑着的,那么多叔伯长辈也不是摆在那里好看的——内乱,大还是小?”
君尘摊手,一幅无奈的样子,“我不用‘众生’,武功勉勉强强算是一流高手,而叛乱的是血堂堂主,想必合门主与白苑主之力,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元气大损却是免不了的,你若是有意,可以让人乘火打劫,不过,想必也得不到什么好东西。”
风落门不比五世家的家底儿,不过是个新兴起的门派。
皇甫倾岚莫名的觉得心底似乎缺了什么一般,她波澜不惊的压下心头恍惚,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
彼时,风轻云淡,月色正好。
皇甫倾岚并未换下黑衣,而是套了一件外衣,大大方方的坐在院子里赏月——昨夜,推开院门,白衣的男子衬着皎然的月色,仿佛是一壶让人未饮先醉的酒,而他手中的酒,就是最惑人心神的毒药,皇甫倾岚一口饮下,从此念念不忘。
送走了皇甫倾岚,君尘打坐片刻,便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