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半倚拉长着树影,君尘就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血玉箫。影寒空在树下练剑,一柄再普通不过凡铁。君尘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用影剑,身为武者,和自己的兵刃自然是越亲近越好,若是日久不用,再好的武功用不常用的武器使出来,多少还是有几分折损。而影寒空说:影剑是用来杀人的剑,出鞘必然见血,我与影剑二十年不离,它早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心上长出来的,永远也不会生疏。
就像是心上长出来的——曾经,君尘暗自腹诽:你有心么?
今时今日,君尘看着影寒空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的剑法,心中满满的,涨满了酸楚。
影寒空是个很专心的人,他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剑中,就好像他手里的不是一钱银子一柄的铁剑,而是当世无双的影剑。他的动作很简单,点,刺,劈,撩,都是最基础的剑法招式,断断续续的,不成章法,君尘自上往下看,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影寒空每一个动作的间隙,停顿。
君尘想,这样慢的剑法,江湖中但凡会武的,随手一舞就是一套。但同时她也知道,莫说是江湖中会武的,就是纵观整个江湖,能胜过影寒空的,那也是有数的几个。
皇甫倾岚曾问君尘,“咱们三人的武功,比影寒空如何?”
当时,君尘道:“他的武功自然是稳胜影,你若是动了七成以上的实力也可以,而我……”
尾音是一句叹息。
皇甫倾岚没听到,君尘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该是什么。
可现在,君尘想,对皇甫倾岚的那个“七”,也许应该改成“九”——影寒空时常冷着一张脸,或者就是漠无表情,加上他心性淡漠,出手的机会少之又少,就连君尘,在此之前也看低了影寒空的武功。
看了许久,君尘飞身从树上落到地上,“影。”
影寒空反手一个剑花,轻描淡写的刺向君尘,唇畔隐隐约约还带着三分柔和的笑意。君尘轻飘飘的掠过,避开剑锋,嗔笑道:“影是要考校我的武功么,这么慢的招式可赢不了我。”说吧,脚步一错,拿过影寒空手中铁剑的剑鞘,掂了掂分量,道:“影交出来的弟子,可没有那么无用。”
她轻笑,以剑鞘做剑,一剑刺出,影寒空以剑相迎。
影寒空教给君尘的武功走的是轻灵的路子,加之君尘一身轻功尽得影寒空真传,一时间,两人在小院点闪腾挪,衣袂飞扬,煞是好看。
半晌之后,君尘率先收招。
“你的武功,深不可测。”
影寒空闻言,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君尘微微眯眼笑道:“至少我见过的人,比你厉害的还是凤毛麟角。”
凤毛麟角,却不是没有。
影寒空心知她说的是皇甫世家的人,也不在意,他身为南离派掌门人,武功自然不能弱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南离派当世江湖第一大隐派的名头。
“累了么?”他放柔了声音,却依旧带着一股子冷漠的意味,若非是君尘与他相识多年,也听不出来其中的差异。
君尘道:“还好,我在等一个人。”
话音未落,两人眼中同时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院墙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影寒空命鬼宿支了张桌子在树下,摆上棋局,与鬼宿对弈。
君尘漫步走到院门旁边,等着脚步声的主人临近。
片刻后,脚步声停下。
君尘不等对方敲门,就先打开门,笑道:“夕颜姑娘。”
夕颜神色波澜不惊,柔柔行了个礼,俯身道:“夕颜冒昧前来,叨扰尘少了。”她穿了一身儿的粉色,更显得风致楚楚,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君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无其事的笑道:“夕颜姑娘是贵客,何来叨扰之说。”她让开身子,请夕颜进来,眼角余光掠过夕颜手中的竹萧,道:“君尘曾听人说起,夕颜姑娘精于萧艺……”
不等君尘说完,夕颜就道:“夕颜可不敢在尘少面前说什么精于萧艺的话。”
君尘笑道:“姑娘何必过谦。”
她停了一下,觉得这样的话再说下去,自己的牙会忍不住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断然改口,“夕颜姑娘请随我来。”
夕颜柔柔一笑,跟上。
树下,影寒空眼中似有浮光掠过。
与之对弈的鬼宿适时垂目,一副不曾察觉的模样。
进到屋内,君尘掩上门,反掌带上三分内力就拍向夕颜,夕颜神色不改,矮身避过,口中还道:“尘少,夕颜自问不曾得罪过你半分,你这是何意?”如此问着,她脸上还带有三分笑意,显然是闪躲的极为轻松。
君尘一边攻击,一边道:“夕颜姑娘有如此武功,却甘愿沦落风尘,要得罪的,怕不止是一个君尘。”
初见之时,君尘就以血玉箫影响了夕颜的神智,这是皇甫世家独家绝学,外人是无法得知的,而当时夕颜分明是受到了影响,不过一日时间,她却可以神智清楚的来找君尘。而在院门口,君尘故意试探,屏气凝神,不懂武功的人是发现不了的,夕颜看到君尘却没有惊讶,显然是早知道了君尘在门口,是以,君尘敢断定夕颜有武功在身。
若是换一个青楼女子,莫说是身怀武艺,就是妖精转世,君尘也懒得理会,可偏偏是夕颜。
是这个与皇甫倾岚有着不太明显,却有不可忽视纠葛的夕颜。
数招之后,君尘率先收手,她对夕颜的武功路数师承都大约有了个猜想。
“得罪了。”如此说着,君尘脸上没有半点诸如歉意之类的表情存在。
夕颜柔柔一笑,没有搭话。
君尘道:“夕颜姑娘,似乎是钟情于萧。”
连方才打斗时,都不曾放下过手中的竹萧。
夕颜眼中疑惑闪过,不明白君尘为何几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知道,自己爱萧已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就算是弱点也瞒不过君尘,索性大大方方的点了个头。
“是,又如何?”
君尘幽幽一笑,“不如和,只不过想请夕颜姑娘,帮一个忙。”
夕颜柔柔笑道:“夕颜人微言轻,怎么能帮得到尘少呢。”
君尘道:“夕颜姑娘,听了之后,再说帮得上帮不上,也不迟。不是么?”尾音勾起,罕见的温柔中带着一点危险。
夕颜沉吟半晌,方道:“夕颜从不帮人的忙,若是交易,倒可以。”
君尘敛眉,“不知夕颜姑娘想要什么?”
夕颜道:“你的萧。”
君尘目光一转,落在自己别再腰间的血玉箫上,神色莫名的道:“这是先父之物,先父之物,我也仅此一件。”
夕颜一怔,颇见局促的道:“是夕颜失言了。”
“夕颜姑娘不知者无罪。”君尘悠悠然一笑,眉目间凝聚着闪烁不明的色彩,“先父之物我仅此一件,可世上名贵之萧却不只这一个,只要姑娘帮我办一件事,我可以另外给姑娘一只萧,保证名贵不在我这只萧之下。”
夕颜微微沉吟,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那,不知夕颜可否看一看。”
君尘递过去。
夕颜端详了半晌,自语道:“血色通透,箫音清冽,是难得的好萧。”她将其递还给君尘,问道:“尘少想要我做什么?”
君尘微微一笑,靠近夕颜,低语。
屋外,夕阳只剩下一抹如血的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