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出自己的身伤,君尘被安排在厢房之中,她走了几步迟疑的着拉住个下人问:“皇甫三小姐住哪儿?”
“在尘少隔壁第三个院子。”
君尘欲走,忽又问,“那我隔壁是谁?”
“是尘少的两个同伴,影堂主和白爷。”
君尘不禁多看了两眼,自己随手抓住的家丁,然后笑道,“多谢了。”
还未走到皇甫倾岚的小院前,皇甫倾岚随身的橙衣侍女便笑得极客气的迎上来,“三小姐请尘少到后院赏花,不知尘少可否赏脸?”
君尘轻笑,“固所愿也,敢不请尔。”
后花园中,一池碧水悠悠,九曲长廊上,皇甫倾岚独自倚长栏。
君尘一见她如此,便觉得古怪,几步走过去,“怎么……”
还未问完,皇甫倾岚已笑道,“这个待会给你说。”她飞快敛去笑意,吩咐道,“你们去守着,有人来了便出声。我们谈谈吧!”
未了一句,君尘知道是给自己说的。
“近来还好?”想了一想,君尘问了这么一句废话。
皇甫倾岚道:“我很好,你却一点儿也不好。”
君尘轻笑,“我不好,又如何?”停一停,又道,“有话直说吧,碍着她,与你这样客套,我也是尽力了。”
皇甫倾岚“嗤”的一声笑了,“你直接了点吧。”
君尘道:“懒得客套了。”
皇甫倾岚笑吟吟的托着下颌打量君尘,君尘早已习惯了影寒空的冷眼,对她满含戏谑的目光视如不见,不禁轻哼了一声,“你平日不是这样没耐心的。”
君尘推了她一把,“三小姐,这可不是你家后花园,人多眼杂,有话快说。”
皇甫倾岚敛了玩笑之意,“有个叫夕颜的青楼女子,我想查一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皇甫倾岚要查她,你手下有几个能人,应该不会遭来各大世家的关注。”
提到正事,君尘也一脸正色,沉吟道:“最多七日,一定给你一个结果。”
皇甫倾岚道:“太慢了,我只有三日时间。”
君尘敛眉,“我身在南宫世家,实在不便传出消息去。”
皇甫倾岚嘴角含了一抹冰凉的笑,“你尽力快点,多一日只怕多一种变数。”静了静问道:“你有没有听他说起过我的婚约?”
“婚约?”君尘讶然。
皇甫倾岚见状,已知她没听过,便顽皮一笑,“是我与北堂习凛,幼时父亲与北堂家主定下的,以一双龙凤玉璧为定亲之礼,约定我年满十八岁时,成婚。”
君尘慢慢想着,却没有白宇那样天生绝佳的记忆力,只得问,“北堂习凛人如何”
皇甫倾岚冷笑,“世家子弟该有的气度应有尽有,年轻一辈算佼佼。”
君尘道:“你爱……你见过他么?”皇甫倾岚见她迟疑的样子,抱了抱她的肩,道:“你别为我担心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我是皇甫家的三小姐,出生即注定了万人之上,那也注定了我会舍弃很多的东西,爱情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君尘叹气,她何尝不懂呢。
那一天,他血染白衣,却温柔的将她护在身后,笑道:“别怕,他们不过是些该死的人。”她就问为什么,他轻笑,“拦我皇甫家的人都该死。”她拽着他的衣角,“可你流了好多血,会死的。”他便笑得更厉害了,“或许会死,因为我本是为皇甫世家而生的,不过一死,刀子走的若快,连一定疼也没有的。”
——本就是为皇甫世家而生的。
——所以,生命,荣卑,爱情都没有皇甫世家的利益重要。
君尘只怜惜皇甫倾岚,“如他对你无情,你一生该如何呢?”
“你几时倒有了这些无谓的儿女情长了。”皇甫倾岚颇不以为然,“我与北堂习凛,对有些事是心知杜明的,我皇甫倾岚会是他的正妻,会是唯一一个与他光明正大比肩而立的女子。这一点,他无法改变,我也是。”
“纵然是举案齐眉,倒副意难平。”又叹了口气,君尘嫣然一笑,“那个叫夕颜的青楼女子,应当是今日随北堂习凛来的那个吧。”
她曾与那个女子有过一面之缘,那女子美则美矣,但流于轻浮,若论动人心魄,远不及出身世家、雍容华贵如皇甫倾岚者。
皇甫倾岚似真似假的叹气,“是啊。”
君尘绕了绕被风吹散的长发,耳畔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稍稍拧眉,对皇甫倾岚无奈的瞪了眼,转身对橙衣女道:“你家小姐有备而来,东西呢?”
橙衣女子屈身福了福,“多谢尘少。”
言罢,捧上一管琴萧。
“怎将它带来了,也不怕丢了他骂你。”一边无奈,君尘一边闭眼将玉箫搁在唇畔。
皇甫倾岚理了理覆面丝帕,取出一管血红的玉箫应合。
碧玉萧萧音低沉,血玉箫箫音轻敛,单独毫无奇特之处,混合在一起,却偏有一种让人无法割舍的魔力。
箫音忽止,皇甫倾岚也停下血玉箫,轻声问,“怎么了?”
君尘捂着胸口,眼角见有人到后花园中,喃喃道;“你要等的人到了,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你当心些。”
皇甫倾岚并不开口,抬手按住她纤细的手腕,脸色稍沉,“怎么回事?”
君尘撑在朱红的栏杆上,低声道:“你真放不下,稍后再给你解释。”她停了一下,眉间沉冷一片,“先应付他们吧。”
言罢,身形一转,强撑着倚在一处的栏杆上,缓缓平复呼吸。
皇甫倾岚咬咬唇,回身正对上入园的几个人——北堂习凛和几个世家子弟正寻着箫声走进来,一抬眼,便看到了回廊上蓦然回首的少女,三春之桃不及其清韵,九秋之菊部及其华美,她是那天边华丽艳美的一抹彤云。
覆面丝帕忽然脱落,那绝世之颜便展现在北堂习凛眼前。
皇甫倾岚敛眉,一方素净丝帕重新遮住容颜,轻声道:“倾岚见过北堂世兄。”
北堂习凛怔了一下,回礼道:“世妹客气了。”
“倾岚尚有私事要处理,便先离去了。”皇甫倾岚微慢道,清冷的目光从北堂习凛身边几个人身上掠过,一甩衣袖,几步走向君尘。
“世妹留步。”北堂习凛出声,暗中示意几人离开。
皇甫倾岚停步,素净丝帕下,薄唇抿起。
北堂习凛走过来,“那些人……”
皇甫倾岚回身,冷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兄如此作为,岂非会让北堂伯脸上无光?”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咱们五世家,岂能和那些人走在一起。”
她是真正动了杀意,就为刚才那丝帕落下的那一刻,那几人眼中的淫邪之色。
北堂习凛道:“那些人不开眼,我替世妹除了如何?”
不过是一些二流世家,北堂习凛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皇甫倾岚轻笑:“不劳世兄动手。”
北堂习凛笑了笑,扯开话题,“听说岳离日前出关了?”
皇甫倾岚嫣然一笑,“世兄的消息好快。”她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哥哥日前是出关了,可惜,一日后又闭关了。否则南宫世伯续弦也不会是我来此了。”
北堂习凛不过一笑:“续弦而已。”
倒不是说北堂习凛轻视这个婚事,而是南宫世家对此本身不在意,至于白家,他北堂世家的少家主,尚不将其放在眼中。
皇甫倾岚忽悠一笑,并不接口。
君尘已暂缓过来,听他二人说话,不由得暗中挑眉,北堂习凛,终究是长于北堂世家家主的羽翼之下,傲骨铮铮,着实不负得很,但以他的身份,若无傲气那才是怪了。
蓦然,君尘扬眉看向花园入口。
走进来的是一件衣衫单薄,白衣高傲的年轻女子,容颜清冷,又似乎有妩媚流转,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君尘身为女子也是一怔之后才回过神来,不由的敛了敛轻视之心。
这个夕颜,若只是个青楼女子,当真是屈才呀!
君尘心想。
夕颜一踏入花园,便敛了眉,再要退出去已经迟了。便不乐意的走进去,屈膝行礼,“北堂公子。”她不曾见过皇甫倾岚,自然也不会道皇甫倾岚身份。
北堂习凛对夕颜道:“这位是皇甫三小姐。”
夕颜再行个礼,“夕颜见过三小姐。”
皇甫倾岚淡淡一笑,“不必多礼。”
“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身体不适么。”北堂习凛轻声道。
夕颜容颜清冷,更衬得一身白衣非凡。“出来走走,倒是好了许多。”她 中敛眉,脑中想着脱身之计,奈何身份卑微,不能先走。
皇甫倾岚轻轻一笑,“想必是一路舟车劳顿吧,闷在车马里自然不舒服,出来走走换口气也好。”她笑容里更显温柔,仿若微风。
夕颜应了一声“是”便不再开口。
北堂习凛道:“她不是咱们江湖中人,身子格外弱些。”
皇甫倾岚“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发上一串碎玉随着她轻轻晃动,声音清脆悦耳。“世兄这是在说倾岚不像个名门闺秀?”
北堂习凛摇头而笑,“你若不是名门闺秀,谁又配得上这四个字?”
皇甫倾岚笑嗔道:“世兄最爱说笑,夕颜姑娘才当得起闺秀二字。”
君尘听到这儿,抬手揉了揉肚子,闺秀者,才德兼备也。夕颜才情或许不错,这“得”字,却怎么样也挨不上边的。何况,闺秀,大家闺秀,二字之差,千里之别。
“夕颜不敢当。”应时随份的添了一句话,夕颜再次沉默。
女子心思敏捷,皇甫倾岚的言下之意,北堂习凛听不出,她却是听得出的。
皇甫倾岚忽顽皮一笑,“来花园里只顾闲聊,可失了本意。”她眼中顽皮灵动,是春日枝头上最灵动的一抹云彩,“世兄可愿陪我走走?”
北堂习凛颔首,“请!”
留夕颜一人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君尘撑着站了起来,绕过阑珊花枝,停在夕颜身前,“夕颜姑娘。”
夕颜回过神,慌忙行李,“姑娘是……”
君尘扶起她,“星落门,君尘。”
夕颜虽身居青楼,但她也算见识广,轻点了点头,“尘少。”
“夕颜姑娘好音律?”君尘留意到之前夕颜的目光随着皇甫倾岚手上的血玉箫晃动,此时又无意识将目光回落到自己身上的碧玉萧上。
夕颜轻点其头,“夕颜曾偶得萧艺大师若水姑娘指点,喜欢琴箫。
提到音律乐器,夕颜便不如平日冷漠。
君尘倚栏而立,笑道:“昔日浔阳江上,我送友人离去,以萧普惜别,正巧遇到三小姐经过,与我合奏一曲《引碧霄》,三小姐的萧艺当世无双。
夕颜点头,淡淡的说,“夕颜曾有耳闻。”
君尘道:“我瞧着,夕颜姑娘刚才是听到那箫声过来的吧。”
夕颜道:“是。”
“可否请姑娘评一曲?”君尘说着,掌心一翻,将碧玉萧横在唇畔,绵绵哀婉的低沉乐音想起,如春日飞絮,飞满城中。
一曲了,君尘收萧离去,独留泪满于眸的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