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推开厚厚的精钢大门，年轻公子伸了个懒腰，随后叩响一百八十斤重的铜钟。

“咚……咚……”低沉的钟声惊破晨晓。

两个年轻侍女听到钟声，欣喜的来到殿外，绯衣的女孩先开口，“公子出关了？”

年轻的公子又打开大殿的门，“嗯”了两声，道：“备水，沐浴。”

紫衫的女孩答应着，飞快的旋身去吩咐下人烧水，绯衣的女孩则笑着上下打量那年轻公子，嗔道，“公子爷一闭关便是这么多日，又瘦了不少。”

年轻公子好笑的敲那女孩的头，“我闭关这么久，见不得你堇姐姐沉稳些。”

绯衣女孩一跺脚，“就知道公子爷偏心，一味的说堇姐姐的好话。”

又回到殿中的紫衫女孩闻言，俏脸一红，“绯纹，别到公子爷这儿胡闹。”

绯纹一笑，扮了个鬼脸。

“紫堇，由得她吧。”年轻公子并不在意，屈指擦擦额头，敛了方才玩笑的样子，衬着一身绣着银白图案的黑衣，显得雍容孤傲。

不一时，绯纹将一袭精致黑衣搁在内室，又点了一把龙涎香，方退出去。

两刻后，年轻公子一身银白绣的黑衣走出大殿。

紫堇捧了碧玉的小托盘，将其上的白粥并几碟小菜搁下，待年轻公子慢慢用着早扇才到，“今日是星落门的君尘苑主来访，与三小姐一同出去了，公子爷可要去见见她？”

年轻公子摇头，含糊道，“不必。”

紫堇道：“那白家二小姐嫁与南宫家主一事，派哪一位去合适？”

想了想，年轻公子道：“倾岚去吧。”

绯纹惊讶，“让三小姐去？”

年轻男子“嗯”了一声，“倾岚该出去走走了，杨夜跟着。”

紫堇道：“那公子爷？”

年轻公子道：“我今日看看敛霁城，明日继续闭关，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也就不用去惊动身在他乡的族中长辈了。”

在崤山脚下的敛霁城中，只怕早就听到那一阵阵钟声了。

绯纹嘴快，忍不住抱怨，“公子爷就是好脾气，由得他们倚老卖老，前几日，三爷还闹着要让公子爷出关，还是三小姐强压下去的。”

年轻公子不留痕迹的敛眉。

紫堇见状，嗔视了一眼绯闻，柔声道，“公子爷别在这儿听绯纹在这儿添油加醋的胡说，她素来与三老爷不对头。那日，三老爷只是说公子爷闭关日常，怕三小姐独立难撑皇甫世家的重担……”

“也是一番好心？”年轻公子冷冷淡淡的接口。

紫堇咬咬唇，绯纹又抢着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不晓得他那点花花肠子。”

年轻公子慢条斯文的咽了口中一口粥，道：“他的司马昭之心，自然是路人皆知。这样也好，处理起来不费心神。”

绯纹笑颜如花，“早该处理他了，哼！”

年轻公子略显责备的看了眼绯闻，绯纹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退到紫堇身后。

“倾岚不在，去把在府上的所有亲族都请来……请在祠堂外的院中。”搁下碗，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一刻不到的家法处置。”

晓得公子爷动了真怒，紫、绯二人答应了一声，退下。

年轻男子的眉心才浮出一丝倦意。

不足一刻，年轻男子端坐在院中的主位上，眯眼感受着初夏的清晨，堪称温暖的阳光，心中渐渐将少有的温柔驱离。

一刻钟已经到了。

“公子爷，府内共亲族三百六十三人，其中有三百二十八人因身份不够，尚在外院。”人前，绯纹冷着一张俏脸，沉声禀告。

年轻公子略一抬眼皮，三位老爷和大总管廖东荣及管家吴亭都已正襟危坐，不知心思如何玲珑，脸上总是该有的谦卑。

年轻公子抿了抿茶，苦味直入心底，“三位叔伯，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们。”

大老爷皇甫苍云笑道：“你说。”

年轻公子搁下茶碗，“岳离自知年轻，不急三位叔伯久经世事，见惯了风浪，此事，还需要三位叔伯拿个主意，荣总管和吴管家在皇甫世家数十年，也算是长辈，此事也要劳烦两位。”

一语出，方才因那强硬之语变了脸色的人，此时才恢复了笑脸。

无人齐声道：“家主客气了。”

年轻公子道：“敢问三叔，以下犯上，当论何罪？”

三老爷眉心一跳，冷着到：“死！”

年轻公子扣指轻敲自己的头，笑道：“岳离闭关久了，忘了三叔如今管着刑堂。”

这话中讽刺之意太重，三老爷冷哼一声，却也没出口反驳。

年轻公子又道：“敢问二叔，皇甫家以何为尊？”

二老爷面无表情全似铜打铁著一般，“皇甫世家，以家主为尊，以血脉为尊。”

年轻公子道：“是了。”

他静了一下，重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敢问大伯，岳离如今的家主之位，坐得稳不稳？”

一言出，三位老爷一同起身，荣总管与吴管家同时跪下。

“我等不敢有异心！”

“大伯何必惊慌，岳离随口一问。”年轻公子慢悠悠的道：“我是乐意相信五位没有异心的，只是旁人未必相信。”

大老爷小心的开口，“家住可是听了什么？”

年轻公子道：“大伯多虑了。”

他如此说，语气隐隐带了几分缓和。

“只是。”甫一开口，年轻公子的话便多了几分冷意，“旁人的闲话我不会轻信，倾岚是我的亲妹妹，是皇甫家嫡女，是弹墨剑认定的主人……”他一掌拍在桌上，“三叔说该如何？”

他言辞清冷，步步逼迫。

三老爷眉心跳了又跳，跪地道：“是我冲撞了倾……冲撞了三小姐，我向她赔罪。”

年轻公子伸手扶起他，“三叔言重了，你是长辈，教训晚辈罢了。若我为此罚你岳离年轻，不曾经历过风波，日后还要仰仗三叔呢？”

他掌心忽的多出一只玲珑盏，金色中又有一点儿绯色，一看便知是世无其二的东西。

三老爷脸上蓦生出众多不明的表情，未了转成一种满是悲痛的沉郁。

眼见着院中渐渐冷凝，大老爷开口笑道：“家主出关，想必是武功大有长进了，实在是我皇甫家之幸。”

年轻公子悠然接口：“我闭关尚未完。”

大老爷迟疑道：“那家主强行出关……”

余下的话，消失在一丝轻笑中，只听年轻公子缓缓将琉璃盏搁在一张根硬的青檀木桌上，随意向下压了压。

琉璃盏便嵌入桌中，严丝合缝，仿若天成。

大老爷忧色立消，如此内力，有如此年轻，定能撑起皇甫家的重担。

眼神从大老爷脸上划过，余光却看了眼三老爷——那脸上的沉郁悲痛，已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摸样取代。

年轻公子轻笑。

“强行出关，岳离你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样的家主，我不服。”

一语出，四人惊讶。

年轻公子笑意悠然，不语。

廖东荣沉声道：“三爷，还未饮酒怎先说出胡话了？”

三老爷“哼”了一声，“实话实说而已。”

廖东荣道：“三爷愈没个分寸了……”

一语未了，三老爷双掌一分已拍向年轻公子，年轻公子笑意不变，修眉微挑，黑色衣袖抬起划过一道亮光，下一瞬，血花迷离众人眼睛。

三老爷动了动唇，气绝而亡。

半晌，胸口才渗出一片殷红。

“三叔是族中长辈，尸首如何处理，遗孤如何处理，大伯，二叔，荣总管，吴管家。”他一一念道四个人。”四位觉得呢？”

四人这才想起，年轻公子之前便说，“　有事需要他们。”

莫非，此时，他早已料到？

大老爷顿时收敛心神，“死者已矣……”

二老爷冷漠的脸微沉，“谋害家主，死有余辜，其子孙后代，一律杀。”

血淋淋的杀意激起一阵阴寒之气。

年轻公子神色变了又变，终到，“贬其旁友，三代之内不入嫡系，子孙废一切权利，驱逐之外城，死后，允其葬入祖坟。”

吴亭道：“那刑堂主之位？”

年轻公子道：“由倾岚担任吧，四位长辈多帮些就是了。”

四人齐声应“是”，这才回味过来，今日种种，无非是年轻公子开始收权了。

大老爷苦笑，暗中叹息，就算他不收权，有了两年前那一幕血腥之事，又有几人敢胡乱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呢，三弟也不过是一时意气而已。

年轻公子不理众人各种心思，冷声道：“明日，我会继续闭关。两月后出关，府中诸事，全权由倾岚处理了。”

言罢，径自转身去了府中的书房。

四人面面相觑，一同敬去。

泡了一滴千金的软烟罗茶搁在托盘上，紫堇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公子爷尝尝今年新送来的茶叶，润润喉。”

紫堇屈膝，“公子今日，有些疲惫了。”

年轻公子但笑不语，紫、绯二人并非单纯的侍婢，自幼时起，皇甫家收养了近千个孤儿，一应用度全是按着大家闺秀来的，又有师傅授以文武，直到数月后活下来七人，分别被指给了嫡子嫡女，作侍婢之用，虽无实权，但地位颇高。

这也是祠堂内紫、绯二人犹在侍立的原因。

紫堇心细，绯纹武功高强，颇受年轻公子倚重。

紫堇道：“我今日听绯纹说出三老爷冲撞三小姐之事，便知公子爷以决心动手了，却不曾想，公子会如此之快。三老爷执掌刑堂十余年，势力颇深，两年前大变，尚未损其元气，骤然除去，恐怕会生出事端，本应徐徐图之的。”

年轻公子点头，“本来是应当如此的。”

紫堇道：“本来？”

年轻公子道：“你且说下去。”

“是。”紫堇心中疑惑呐慢慢的道：“三老爷跋扈，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妨等他……”她忽然停了一下，反反复复回忆院中的每一个细节。

年轻公子听得津津有味，见她不说了，却也不急，悠然等着。

半晌，紫堇道：“绯纹曾神色匆匆带回什么东西，是那琉璃盏？”

年轻公子笑出声来：“对。”

紫堇道：“三老爷死前神色诡异，也是为此吧？”

点了点头，年轻公子道：“那是他送给他幼子——私生子，老来得子，他自然舍不得，我不损其分毫，就要他明白，给我演一场戏，我不杀他儿子。”

临死前，他犹自动唇，“求你，别杀他……”

紫堇顿时了然，柔声道：“奴婢考虑不周，多嘴了。”

年轻公子挥手示意无碍，想了想，忽然问：“檀欢，三儿是跟着倾岚的，现下可在府上？”

紫堇欲答，门便被叩响。

“公子爷，是羽小姐身边的绿衣。”知晓年轻公子早已不记得这些人，紫堇提醒。

年轻公子道：“你先出去吧，让绿衣进来。”

紫堇依言退下。

绿衣不过十八九岁，一身碧色的衫子，有一股娇娇怯怯的柔弱。

“这些年，委屈你了。”年轻公子轻叹。

绿衣一笑：“怎会？奴婢虽被贬，有公子爷暗中派人照拂，也不碍的。今日，奴婢不负所托，大功告成。”

年轻公子道：“那如此，找个时间，恢复身份吧！”

绿衣道：“是。”

静了一下，年轻公子起身　坐躺在软椅上，“公子睡一会吧，衣儿陪着你。”

年轻公子“嗯”了一声，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