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郦国内，有一个城池叫荒城，在荒城的郊外，有一座山名唤暗域山。

居住在荒城的人们都知道，传说中那个行事诡异，手段毒辣的一大帮派噬夜帮的就建在这座山峰上。然而一代又一代的百姓们上山砍柴挖矿，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可以供落脚的屋室殿堂，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和噬夜帮沾边的物事。不过由于暗域山太高，并没有人登上过暗域山的山顶，因此都有人认为噬夜帮建在山顶，但更多的人觉得噬夜帮根本不在这里。

传说还是变成了传说。

这一天天际刚翻起鱼肚白，一辆马车缓缓离开那座暗域山，驶出了荒城的郊外，进入了城区。

驾车的男子勒住缰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随即掀开帘子，垂了眼道：“到了。”

车里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和一个灰衣男子。其中灰衣男子率先下了马车，而后丫鬟装扮的小姑娘先出了车厢，小心地扶着另一位少女下来。

少女一身素色的纱裙，小巧的瓜子脸，弯弯纤眉，秀挺的鼻子下朱唇轻缀，是个小美人。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静静站在原地。倒是那个丫鬟眉间带着几分活泼，眨着眼一直看着那驾车的男子牵着马车远去。

“走吧，前面就是集市。”灰衣男子面无表情道。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携着丫鬟走在前面，男子则无声息的尾随。

“小姐，”走了一会，丫鬟忽然凑到少女耳边轻声道，“他好没规矩哦，对你这么不尊，好歹你也是帮主的女儿啊。”

少女看了丫鬟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向后一瞥，然后小幅度地摇摇头，说道：“别说这个了。”

丫鬟撇撇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少女微微露出一个苦笑。帮主的女儿又如何？又不是亲生的，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闷了一个月难得出来，丫鬟显得格外兴奋，这边看一看，那边碰一碰，不一会手里已经捧了一大堆，少女虽鲜少买什么，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接近正午了，集市的人渐渐少了起来，街两边的酒楼茶馆开始传出了热闹的声响。

“小姐，我们也去吃饭吧。”丫鬟摸着肚子提议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的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位小姐，来看一看吧。”

少女转过头，看到了小摊子后面那个披着黑袍戴着草帽的人。正当夏季，天气十分炎热，他这样的打扮也不奇怪。走近摊子，她看了小车上摆放的物品，略有些奇怪地问：“你这儿是卖什么的？”

摊主微微抬了头，露出一张平庸的脸，他起身，随手拿起小车上的一个物品，举到少女面前，微笑道：“样子看起来奇怪罢，其实什么都有卖。比如这个，打开后你会发现……”摊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个看似一座山的东西，露出了里面的一抹粉红，“它其实就是胭脂而已。”

“还有这几样。”摊主又指了指小车上另几样看起来像是植物假山之类的盒子，“也是胭脂水粉。”

然后他望住少女略显错愕的面容，嘴角的笑意深了深。

“怎么样，要不要？”缓了一会似是让少女消化了这个事实，摊主又一次问道。

“小姐，不要了吧，看起来好奇怪，不像是女子该用的物事……”一旁跟过来的丫鬟说道。

摊主没有理会小丫鬟，他只是看着少女。少女抬头，刚好对上摊主藏在帽檐的阴影中微亮的漆黑眸子。

“都帮我包起来吧。”少女垂了眼帘，“多少银子？”

摊主动作很快的将他刚刚指到的东西都装起来，而后将东西递给少女，微微抬眼道：“不贵。”

不贵是多少？

少女微微蹙眉，正要问的时候，忽然感觉在从摊主手中接过东西时，掌中一凉。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冰凉的东西，借着那包胭脂水粉的掩饰，没人发现这个微小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将胭脂水粉交给身边的丫鬟，然后取下荷包，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东西塞入荷包中，又取出一小块银子，递给摊主道：“那么这该够了吧？”

“够了。”摊主收了银子，重新坐下，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少女看了两眼沉寂下来的摊主，摇了摇头，对丫鬟道：“走吧。”

除了那个奇怪的摊主卖给她奇怪东西，还塞给她奇怪东西以外，这一天也没有别的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事情了。

夜色迫近的时候，天边灰暗得有些压抑。少女和丫鬟在灰衣男子的带领下找到了他们的马车，趁着没人注意，这辆马车驶向了郊外，最终在暗域山的背面停下。

灰衣男子下了马车，走到暗域山一处缠着藤蔓的山崖前，用手拉出一条不起眼的藤条，露出下面光秃秃的山壁。他用手贴着那块山壁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块突起，然后将其按了下去。

一阵沉闷的轰隆声过后，那块山壁竟向上升起，露出了一个极大的洞口。

所以说，人们找不到噬夜帮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帮不在山上，而在山里。

男子回过头，望住驾车的男子：“进去吧。”

马车驶入了山里。而后他也走了进去，又按了什么，那山壁渐渐向下，直至堵住那个洞口，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当马车驶到一个岔道口时，驾车的男子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随即掀开帘子，探过头说：“到了，小姐下车吧。今日小姐所购的东西检查过后就会送到柳塘宅。”

“嗯。”少女应了声，好笑地瞥了眼身边紧抓着她胳膊的小丫鬟。

少女领着丫鬟朝着柳塘宅走去。当那驾车的男子淡出视线后，小丫鬟扯着少女的衣袖兴奋道：“小姐小姐，阿天他刚刚有看我诶，虽然就那么一眼……”阿天就是那位驾车的男子。他曾在主管面前为小丫鬟说过一句话，就让小丫鬟倾心于他。

“这么喜欢他？”

“那当然啦，我的命还是他救回来的呢！”小丫鬟忽然俏皮地笑起来，“小姐，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对自己的丫鬟想要做的事了然于心，少女没好气道：“去吧，小心别被主管逮到，不然看这次谁救你。”

“嘻嘻，小姐最好了，我很快就回来哦！”小丫鬟嬉笑着跑远了。

少女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丫鬟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抿了抿嘴，她还是转身走进狭窄的通道里。这里即便两边的山壁上点着火把，光线却依然很昏暗，空气中弥散着的是燃烧火把的烟味，有点呛人。走了一会儿，少女抱起双臂，还是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幽暗通道。

忽然，那抹幽暗中窜过一道黑影，少女的神经紧绷起来。

“谁？”

少女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渐远，而后通道重新慢慢地归于寂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的猝然闪现。她紧盯着这个单膝跪在地上的男子，是主管的亲信张允，她听到他说：“小姐，跟我去凶堂走一趟吧。”

凶堂？少女呼吸一滞，凶堂是历代惩罚帮内犯错之人的地方，因此名字也显得凶恶。只是不知为何……“怎么回事？”她问道。

“是今日购置的东西出了问题，具体的小姐去了便知晓了。”

跟随张允来到凶堂，刚踏入大门，便听到熟悉的细碎的哭泣声，正是她的丫鬟！她加快了脚步，掀起帘子进入正厅，看到了跪伏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丫鬟，血还不断地从伤口里渗出来，一股股流到地上。

“小雨！”她心底一紧，失声唤道。

丫鬟不敢抬头，也不敢回应，只是伏在地上，哭泣声小了一些。

“瑾空。”一个低沉沧桑的男声传来。

少女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僵，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了那个坐在正椅上的黑袍男人，他的脸上布满岁月的沧桑和狰狞的伤疤，略陷入眼眶的黑眸看不到一丝浑浊，带着帮主该有的沉稳和压抑的残忍的戾气看向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父……父亲。”

噬夜帮主不语，只抬了一下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他身旁站立的一位男子立即走出，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下一包东西，扔到了小雨的前面。小雨听到那包东西落地清脆的声响，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

“小姐，你来看看，可认识这些？”男子看向僵立在门边的莫瑾空。

她颤巍巍地走近，低头看到了包裹里奇形怪状的盒子。那是……

“认识。”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男子轻扬了唇角，饶有兴味地望着莫瑾空，缓缓道：“小姐怕是不知道这些所谓胭脂水粉的用途。它可不光能供您梳妆打扮，它里面所掺的特殊香味，也能引来一些不该来的人呐。”顿了顿，他接着道，“小姐从小生活在山里，鲜少接触外世，性子单纯，买了不该买的也不能怪小姐，但是理应照看小姐的小丫头……”

他说着蹲下身子，伸出食指点在小雨的下巴上，微微施力，抬起了她的头，继续道：“该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小雨颤抖得更加厉害，泪珠不断地从眼里滚下，语无伦次地求饶道：“饶了我吧……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求求你了主管大人……”

“安主管！”莫瑾空闻言焦急地说道，“不怨小雨！她也曾劝过我不要买，是我执意罢……”

“哦？”安主管微微挑眉，放开小雨，也不管她就这样瘫倒在地上，半拢着眼气息逐渐微弱起来，只是起身转头看向一人，问道，“是吗？”

那人便是跟随着莫瑾空的灰衣男子。他看了眼笑得风轻云淡的安主管，有些惧怕地咽了口口水，又看了眼眼中带着祈求之色的莫瑾空，开口道：“是的。”莫瑾空听到这个回答，刚松了口气，听到他接下来话，心又提了起来。

“可是，当时小雨姑娘说因为盒子的形状不适合女子。”

“这样啊。”安主管看着灰衣男子，眸中笑意不减，“你很诚实。”

灰衣男子闻言，还来不及惊喜，一道暗芒瞬间在他的视线中放到最大。嘭的一声，他半个脑袋已经碎成了肉末。他的嘴巴还因为惊讶张大，却再也不能自己合上了。安主管的身影一瞬消失，出现在灰衣男子的身后。他淡然地看着灰衣男子倒下，招来两个人将他抬了下去。

“为……为什么杀他？”莫瑾空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安主管接过一个下人递过来的手帕，低头擦拭着沾满血迹的手，淡淡道：“察觉危机和陷阱更是他的职责，他失职了。”

“安逸，在小姐面前处理废物，会吓到她的。”这时，一直坐着的帮主开口道。

安主管立刻弯下腰，嘴角却勾了起来：“帮主说的是，属下处事是不够妥当。”而后又转向面色苍白的莫瑾空毫无诚意道，“吓到小姐，望小姐见谅。”

极力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莫瑾空忍下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摇了摇头，声音干涩道：“会怎样处置小雨？”

安主管沉吟了下，最后看向了帮主。

“父亲……”莫瑾空祈求着唤道。

“……”帮主捋了捋下巴的胡子，叹口气道，“罢了，你领回去吧。这次失误也不是不可挽回，饶过她了。”

“谢父亲！”惊喜瞬间漫上莫瑾空的面容。

“不过，作为惩罚，不准为她请大夫，能不能活下来看她自己。还有，这次你也有错，罚你今后半年不许出山。”帮主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抿了口。

“……是。”扶起已经半昏迷的小雨，莫瑾空咬了咬唇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