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遥心中一抖,悲愤交集,豆大的汗珠不由自主顺流而下:祖坟埋错地方了,拐瞎子这么点银子也被官府通缉!
元遥稳稳心神,举着苹果遮挡住面孔,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下几贴膏药,横七竖八贴了一脸,然后窝在路边,待围观告示的人渐渐散了,才低头踱了过去。一个老学究正眯着双眼看的入神,元遥捂着膏药脸出声询问。老学究头也不回答道:“这倒不是官府贴的公文,乃是一大户人家寻子的告示。”
“寻子?”
“正是。”老学究这时才回过头来,不由吓了一跳,“尊驾病的不轻啊。”
“是是是,每日里脸都抽风,贴些膏药压一压。老先生,告示里怎么说?劳烦您给讲讲。”
“这户人家只有独子,顽劣不堪,这次离家两月未归,其父心中焦虑万分,四处派人寻找未果,万般无奈之下才在满城贴下告示,言明有寻到其子者,酬谢白银千两。”
“敢问老先生这大户人家的劣子姓甚名谁?”
“哦,这大户人家姓元,元公子叫做二书。怎么?有意这笔赏金?依老朽说,金银虽好,却比不得身家性命,尊驾重病缠身,还是回家静养为妙。”
元遥咬牙道了谢,匆匆奔到僻静处,一面将脸上膏药撕下透气,一面心想:死瞎子真真心里没个轻重,喝花酒不舍得付账被人臭揍,现下为了我这点银子还要出一千两的酬劳。若不是怕他那根串夜壶的小棍,老子真想自己把自己交了领赏金。世间还有这装了一脑子烩三鲜的人?怕是不对吧。
元遥愈想愈觉得离谱,一时之间却想不通蹊跷到底出在那里。将撕下的膏药重新贴好,逃一般的窜回客栈,倒把后背的刺痛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元遥再无心闲逛玩耍,唯恐被人当做宝贝一般交还给“瞎老爹”,因此他紧闭房门一步不出,除了入厕,连吃喝也要小二送进来。
这一日元遥在房内数了一天墙砖,傍晚入厕时无意中听到两人闲谈,其中一个说道:“这元二书现今可成了名人,听说他老爹昨天又将赏金提了一千两。”
“那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就有三千两了?”
“老弟算的不差,确实是三千两,可这笔钱岂是好赚的?连他爹都寻他不到,更别说旁人了,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下岳州的闲汉们人手一张元公子的画像,青楼客栈里来回的寻访,若谁运气好,一转眼可就是三千两白花花的现银呐!老弟,你不碰碰运气么?”
“嘿嘿,不瞒老兄,元公子的画像,兄弟这里有一张。”
“不怕老弟见笑,哥哥手上,也有画像......”
元遥这泡屎拉的十分不爽,躺在床上来回翻腾:老子只拿了瞎子百十两银子,却值得他花费三千两苦苦寻找?再说,这百十多两银子也是瞎子自愿相赠,并且偷窃而来。无论如何,断然不能叫人绑了送到瞎子那里。可茅厕那两位仁兄已经说的明明白白,现下全岳州的人大半都在巡查自己的下落,若仍旧窝在客栈,迟早要让人找到。罢了罢了,老子活了这般岁数还未出过岳州,趁着现在手头松散,不如出门避避风头,听人讲洪州也是富庶之地,好玩的地方想必不少,就到那里暂住些日子。
主意打定,元遥再不停留,第二天大早便离开客栈,趁着街上行人稀少,找了身粗布衣裳,铺在地上连踢带踹,弄的又脏又破,美滋滋穿好,然后抓把烂泥糊在脸上,转眼之间,便摇身变成一个小叫花。这番连我亲爹都认我不出,更何况“瞎老爹”?比来比去,还是元英雄我技高一筹。元遥少年心性,想想自己模样,忍不住嘻嘻哈哈笑了一阵,随即昂首挺胸穿过岳州城门。那些痴心赏金的人当真舍得下本钱,聚集在城门处一丝不苟注目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唯恐一个不慎错失发财良机。元遥撇撇嘴,一路朝北面的洪州行去。
岳、洪两州相聚不远,但徒步也需三五天工夫,元遥走的腰酸腿软,有心雇车马代步,却想起自己扮了小叫花,若去雇车,必定引人注目,此刻刚出岳州不久,大意不得,因此强自忍耐,饥餐露宿,接连苦走几天,总算进了洪州地界。
这一天元遥问过路人,得知再过二十余里便能到洪州城下,心中大喜,暗想着到洪州城后定然先要大吃一顿补补这几日的亏空,想到这里,元遥不由自主咧嘴一乐,再欲前进时,猛然间觉得有些失落,抱头沉思半晌,才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竟是随身携带的小包袱没了踪影。
元遥冷汗直冒,包袱中那件缎子衣裳虽说华丽,却也值不得几个钱,倒是瞎子给的银子全数都在其中。元遥伸手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连裤裆都掀开瞧了,仔细回想,似乎清晨从草窝子爬起来时就一身轻松,幸好走的不算太远,元遥慌忙一路狂奔,待转回昨夜里露宿的草丛时,却哪里还寻得到包袱?
元遥一屁股瘫坐下来,泪汪汪望了望已在视野之内的洪州城,吃喝玩乐尽数成了泡影,身在异乡又无分文,能有口饭吃已算的上祖坟冒青烟了。
直等泪水打湿半条裤子,元遥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前行,岳州隐然是回不去了,只好在洪州碰碰运气。
这数十里路走的无精打采,待到洪州时,元遥几乎脱力,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心里凄苦,肚子又饿,想着想着泪花便一层层冒了出来。
当真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来洪州与岳州一样,乃是汉威国最为富庶的州郡之一,百姓富足,自然乐善好施,洪州街头的乞丐,无论老幼,都有人施舍,元遥出岳州时刻意寻来的一身乞丐行头功效卓著,刚在街边冒泪花,便有善心的大婶提篮路过,瞧元遥可怜,伸手从篮中取了两块发糕递来,元遥脸皮厚若城墙,当即抹干泪水,把发糕当做杀父仇人,恶狠狠一口咬下,两块发糕便只剩下边角。大婶微微一笑,又取了两块发糕,说道:“小叫花,慢些吃,明日你若还在这里,我路过时再取两块糕给你。”
元遥满嘴食物,连个谢字也说不出口,目送大婶走远,他才缓口气,慢慢把其余两块糕也都吃了,心道:看来洪州叫花衣食无忧呦,老天还算有眼,叫我穿了这身衣裳赶路,才不致挨饿,说来说去,这笔帐仍得算在死瞎子身上。
岳州洪州其实对元遥来说都是一样,自从找到这条谋生之路,元遥每日虽不是大鱼大肉,但总能填饱肚子,加之背后刺痛渐渐消失,越发觉得前途光明。
这一日天气颇好,元遥在施舍中东挑西捡了些精细食物,吃饱后倚在墙根晒暖,半睡半醒间,猛然听到有人喧哗,待睁开眼,才瞧见几个同行站在自己身前怒目而视。
“那里来的野叫花!”为首一个瘦高乞丐冷冷说道。
元遥在洪州无亲无友,原本还想跟几位同行攀谈攀谈,但眼见对方无礼,当下笑嘻嘻说道:“这位老哥说的极妙,莫非洪州的叫花还分野的?家户蓄养的?却不知道老哥是谁家蓄养的?”
“住口!没得半点规矩!这位乃是孟香主的大弟子,得罪了他老人家,有你的苦头吃!”
元遥秉性一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听了对方恐吓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回道:“都他娘的要饭了,那里还来的这许多规矩?几位是生意不好,想来打打秋风?这里还有些剩饭,老哥不嫌弃,就拿去了吧。”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瘦高乞丐一字一顿说道:“即便乞丐也有规矩,看你油嘴滑舌,想必还不知道其中厉害!”
元遥心道:这瘦鬼人多,真说戗了老子斗他们不过,不如暂且忍一忍,反正都在洪州要饭,回头再找机会整治他们。想到这里,元遥懒洋洋起身说道:“几位是瞧上了我这块风水宝地?好,这就让给你们,我再寻块地方,到时候莫要看我收成好了再来生事呦。”
“想走?”瘦高乞丐冷笑一声说道:“迟了!绑了去见恩师,由他老人家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