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汉威国洛南境内有天石落地成壑,残存天石内得铁胎一块,一代铸剑大师丘离穷十年心血,方成神器,名曰:裂阳。昔年汉威国开国皇帝得此刀征战四方,一统六合,遂沉刀于东海,示意盛世初始,再无刀兵之乱。故老相传,持裂阳斩而使其金芒大盛者,可与天下英雄逐鹿江山。
这一年正是荣昌帝天和四年,汉威国至此已享国六百余载,昔年高皇帝凭一介布衣而创宏图帝业,天下宾服,四海归心,历三十九帝传至今日。祖宗创业艰难,后世子孙却品行良莠不齐,开国初始时国力大盛、威震四方的盛况早已湮灭,自三十四帝之后,接连几任君主都是平庸昏聩之辈,所幸汉威国地博物丰,黎民百姓总还有口饭吃,因此国本尚稳,未有大乱。
汉威国西部与高曲国接壤,玉阳山恰好位于西陲。这座孤冷挺拔的高峰不但是两国分界,也是魔教总坛所在。
晨阳初起,玉阳山颠劲风呼啸,一条高瘦的身影独立于万丈崖边,满头黑发肆意随山风飘散,衬着面庞上静若秋潭的一双眸子,当真有股一登玉阳顶,天下众山小的气势!
这位人物,正是统领四大魔王,八部教众,以一己之力与海内英雄分庭抗礼的魔教教主,魔欲。
魔教雄镇汗威国西陲百余年,势力已经渗透内地颇深,加之现任教主魔欲雄才伟略,几年间先后吞并大大小小二十三个江湖帮派,声势直逼执掌武林牛耳的沧浪山,若长此以往,魔教对天下门派不断兼并消灭,恐怕再无他人立锥之地。重压之下,人人自危,因此沧浪山出面召集天下英雄共抗魔教,成立灭魔盟,推本派长老天无涯为盟主,于天和四年四月从汗威国江良郡出发,一路与魔教大小十数战,均获全胜。魔教虽然势大,却难与整个武林抗衡,因而不断退却。灭魔盟几场胜仗下来士气大振,直把内地的魔教教众全数逼到玉阳山总坛附近,准备一鼓作气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灭魔盟荡清沿途障碍,驻扎在玉阳山脚下,略略休整一番,就欲进攻总坛,天无涯看着眼前一个个神情激奋的江湖汉子,心头叹道:魔教在玉阳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根基雄厚,灭魔盟虽然连连获胜,但现下已是把魔教逼上绝路,而后的一场大战必定极其惨烈,这些生龙活虎的好汉,也不知将有多少死于刀剑之下!
魔欲在崖边沉思良久,得教众回报后才信步下山,随后吩咐玉阳山沿途关卡全部撤除,所有教众一体返回总坛,在此与灭魔盟绝一死战。
魔教一向以教主为尊,其后是四大魔王,十二巡阅使。此时陪在魔欲身边的,是四大魔王中排名首位的天轮王,他听到魔欲下令撤除所有防守关卡,觉得不妥,当即说道:“教主,咱们把关卡撤除,那不是等于敞开家门放天无涯进来?依属下看,还是固守关卡为好。”
“不必了。”魔欲微一摆手,“灭魔盟人数众多,其中不乏高手,咱们那些关卡,抵挡不住,何必平白叫他们各个击破?将人全聚拢回来,才有机会背水一战。”
“教主英明。”
魔欲转身遥望东方一轮晨阳,猛然间眼中精光大盛,双臂一振,纵声长啸。
玉阳山下灭魔盟群雄听到这阵声振云霄的长啸均都心头一凛。天无涯贵为沧浪派长老,平日多在本门修行,少理世事,因此先前魔教为祸中土时,他未曾亲见,只听门下弟子传言,魔教中四大魔王个个身怀绝技,教主魔欲更是魔教百余年内不世出的奇才,于是在心中暗想:啸声悠长凛厉,此人修为显然也已到了至高境界,魔教行事有违天理,教内却着实藏龙卧虎。
灭魔盟部众尽是些刀头舔血的江湖汉子,自幼便开始使枪弄棒的也不在少数,虽被魔欲的长啸声震慑心神,却仍有人咬牙笑道:“魔崽子们死到临头还要逞强,咱们这几千人为的何来?只怕一人撒泡尿都能把玉阳山给淹了。”
此言一出,随即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有人附和着说道:“咱们先前各自为政,叫魔教的妖人拣了漏子,把大伙儿逼的走投无路,现下有天老盟主带领咱们征讨魔教,不踏平玉阳山,绝不收兵。”
众人东一言西一语闲磨着嘴皮子相互打气。天无涯趁着群雄休整歇息的空当,指派几名手脚伶俐的属下先行打探一番。不多时,这几人纷纷回转复命,说通往玉阳山顶峰魔教总坛的山道上空无一人。
“瞧瞧,我没说错吧?魔教从前好大的声势,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连吃了几场败仗就寒了胆,现下躲着连面都不敢露,什么四大魔王,十二巡阅使,依我看啊,恐怕连总坛的妖人都跑光啦,咱们若真灭了魔教,这场功劳可是不小,老盟主,还等什么?大伙儿都憋足了劲儿,等着端了魔欲的老窝!”
天无涯召集几位德高望重的江湖耆老阵前商议,这些人不比初出茅庐的后辈小子,个顶个都是百寸钢炼作了绕指柔的人物。良久之后,天无涯起身对众人说道:“大伙儿且不可大意轻敌,魔教在玉阳山经营百余年,根深蒂固,咱们先前在内地虽说占了上风,但魔教八部教众大都逃回了总坛,实力仍是不容小觑。魔教的手段,大伙儿早有领教,岂是三两场打斗就能偃旗息鼓的?咱们这几千人不能一骨脑的涌上山去,我跟几位前辈商议过了,所有人分作三批,依次上山,即便中途有了什么变故,也好临机应变。”
群雄轰然答应,在山下排好阵势,先由天无涯率前阵攻往主峰。
就在灭魔盟一路畅行无阻直指总坛时,魔教回守的教众已在临近玉阳山顶的总坛处蓄势待发。整整齐齐的队伍最前列是教主魔欲,天轮、地印、金刚、无相四王立于两侧,十二巡阅使分掌八部教徒紧随其后。这里集结的虽不是魔教所有力量,但精锐已尽数赶回总坛护教。
灭魔盟人数胜于魔教,况且还有沧浪山第一高手天无涯引领,不过玉阳山此役,天无涯等将要面对的乃是当今天下不世出的奇才魔欲。战况虽未开始,魔欲、天无涯两人心下已是雪亮,不论双方胜负如何,玉阳山血流成河必然在所难免。
虽然魔欲撤回所有关卡,但玉阳山山势陡峭,周近只有一条山路直达峰顶,灭魔盟此次招集天下英雄讨伐魔教,意欲一鼓将其荡平,因此人数着实不少。浩浩荡荡数千人分作三批也无法在山道上展开前行,一直挨到正午,这才全部来到平坦开阔地上,此处离着魔教大军已是不远。天无涯尚是首次来到玉阳山,一望远近挺拔峻峭的连绵山峰,心下感触颇多,猛然间回想起早年父亲曾指着沧浪山山门上一块金匾对自己说道:身为我沧浪派弟子,终身不可忘记这匾上的四个字,侠义无双。尚在总角之年的天无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却着实不解,何为侠?何为义?
直至今日,七旬有余的天无涯似乎瞬间明白匾上四字真言的含义:侠肝义胆,匡扶正义。心中虽不忍盟下千百英雄血溅玉阳山,但此举,大义!
想到这里,天无涯摈弃心头迟疑,朗声说道:“沧浪山天无涯率同四海英雄,祈魔欲教主一见!”
这十数个字运气发出,声透云霄,不但魔欲及四大魔王听的一丝不爽,就连属下教众也一字不拉落入耳中。魔欲持才傲物,自认本身修为在当世已罕有对手,再勤加修行,必可笑傲江湖,没料到天无涯这两句话所显功力比着自己清晨长啸毫不逊色,心中微微一惊,暗道:久闻天无涯乃沧浪山第一高手,果真了得!
魔欲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丝毫不做容让,当下冷冷回道:“天盟主所为何来?是拜山?还是寻仇?”
天轮王在魔欲身后一晃手中的乌金轮,哈哈笑道:“早听说沧浪山有几只没毛老鸟儿,真把自己当作江湖共主了?带着这么一帮酒囊饭袋也敢上玉阳山滋事?既要鱼死网破,那就废话少说,拳脚兵刃下见真章吧!咱们教主可没工夫听你们咬文嚼字。”
天轮王出言不逊,惹的灭魔盟下众人大怒,这帮人十有八九都是混迹天下的草莽英雄,手上功夫暂且不提,掐架骂人却各有绝招,当即站出来三百来位,把天轮王自远到近几十代祖宗连带后人一起骂了个酣畅淋漓,犹自不解恨,其中有几分才学的还把骂词临时编进小曲儿中,怪声怪气大唱一番,引得在场众人轰然大笑。天轮王皮粗肉厚,初开始被骂了仍叫嚷着还嘴,渐渐的便力不从心,光亮的脑门儿上涔出豆大的汗珠,最后面子上实在挂不住,猛然间怒吼一声,挚起乌金轮就要冲将过去。魔欲面无表情,放低声音说道:“此战关乎我教生死存亡,不可先乱了阵脚,逞一时之快,少时自有一番大战,还怕金轮不饮人血吗?”
天轮王忿忿止步,但心中这股怨气实在难消,一轮砸在身边巨岩上,偌大一块山岩顿时四分五裂,碎石激飞。
魔欲转身对远处灭魔盟众人淡淡说道:“天盟主不必客气,魔某已在此恭候多时,有劳天盟主屈尊移步,现身一见。”
先前骂天轮王的那三百多人尚未解瘾,这时又七嘴八舌嚷道:“好大的架子,咱们老盟主是当今天下有数的高人,凭你一句话就支使的动?你算是那根韭菜?”
“高麻子,消消气,这人失心疯了。”
面对众人讥笑挖苦,魔欲丝毫不为所动,倒是属下忍受不住,却被他一一压制。天无涯暗赞:临危不乱,意能隐忍,是个人物!
虽然双方此番将要以性命相搏,但各自头领没有发令,所以人人严阵以待,偌大战场顿时静的呼吸可闻。魔欲一甩衣袖,从容说道:“天盟主远来是客,不过玉阳山一向清苦,别无他物相待,只有本教上下数千弟子铁拳恭迎。多说无益,魔某先要领教天盟主高招,这就请吧!”
天无涯宅心仁厚,苦于无法消解双方恩怨,心中一直激荡不安,此时听到魔欲挑战,猛然间心中一动,有了打算,暗自思量一番,觉得可行,于是对魔欲说道:“本盟与贵教之间积怨颇深,老夫痴长几岁,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单凭一己之力万难化解,因此不敢妄言。不过你我双方属下俱都是几千条性命,今日一战,恐怕大半儿均要折损在玉阳山。老夫这里有个计较,既能决出胜负,又能免去大肆屠戮,教主名动天下,这点耐心想必还是有的,不知可愿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