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的藤爬过枯黄的竹竿,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的覆盖住镂空的玻璃顶部,长长的走廊陷入一派沉寂的幽暗中,夏日蚊虫繁杂,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蒲勿念点燃石桌上的香炉,袅袅的轻言从香炉周旁的空中散出,浅淡的白色烟雾卷成硕大的烟卷,围绕着香炉团抱成菊花状。比檀香更浓郁的芬芳,弥漫在蜿蜒的长廊。
“你也配?”拔高的声音饱含讽刺,偏偏语气又慵懒中透漏着捉摸不透的蛊惑。
这个声音的主人,曾以同样高傲中带着些许轻视的语气,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她顺着声源处寻去。
长廊七曲八折的一隅,长发袭肩的女孩站在洛千年的身后,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却隐隐可以听到低低的抽泣声,肩膀有几分微微的颤抖,“我,我真的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没有背的意思,也没有妄想过什么。”
女孩的声音中夹着太多的委屈,似乎在等最后的宣判,固执的不肯离开。那么澄澈的爱慕,就像是一场流烟飞舞的梦,美的那么纯粹,碎在手中的时候,仍不敢轻易丢弃。那份执着,最后成了卑微的祈求。
“你有资格?”声音平稳不惊,洛千年似笑非笑的望着女孩,表情太过云淡风轻。
女孩扬起头,眼睛红红的有些肿,唇色退却了红润近乎和脸颊有着同样的色彩,苍白的令人心疼。女孩向前走了一步,紧紧的望着他,像是要将他刻入自己的眼睛中,绝望而浓郁的悲伤从她身体散发出来,有种毁灭性的坚决,她再次说道:“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比女孩更坚决的是洛千年的态度,这次,他未再嘲讽什么,而是直接从女孩身旁走开,嘴角的笑容中戏谑的成分,未减。
蒲勿念退后一步,将自己的身体遮蔽在了长廊的拐角处,转身却迎上了一双沉寂如水的眸子,她觉得有些恍惚,启开粉唇,声音有些飘渺,“楚殇弥。”
距上一次见他有多久?那时,她和扇初倚在一起喝冷饮,他坐在对面,那样安静。他的目光总是沉寂到让人无法探寻,对待扇初却多了一份隐忍。他算不上好的男友,他和扇初恋爱时,他的感情都像他的目光一般,沉寂。
沧海变桑田,是千年还是百年?有一种偶然,会悄然的把世界扯开一个口,继而有些人便顺着这个口沉陷了,坠落不过是一秒钟的伤痛,真的,不过是一秒钟,可是那种疼却刻在了骨上。
楚殇弥望着她,目光却变得悠远,“好巧。”
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在她的身后,沉寂中对了些许冷冽和淡淡的的隐忍。
蒲勿念望着楚殇弥突然紧抿的唇角,明了洛千年就在她的身后,也许二十米远,也许十米远,那么近的距离,她似乎可以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那是一种嗜血的气息。
“这里的空气太污浊,我们去外边聊。”蒲勿念伸手扯扯楚殇弥的衣袖,他仍像是石化了般,僵直的站着,目光坚定的望着洛千年,沉寂的眸子跳动出灼灼的色泽,像是在水墨画上氲开了一片水彩。
洛千年漫不经心的和他对视,戏谑的眸子中是玩世不恭的淡然,嘴角的轻笑却显得狂妄。明明像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却总使人陷入一种无形的威慑中,“老朋友见面,不叙叙旧?”
朋友,倒算不上。楚殇弥和他之间,除却恨,似乎只剩单薄的陌生,而她和他之间,似乎只有不屑。
“我们去外边。”蒲勿念再次扯动楚殇弥的衣袖。
良久之后,楚殇弥对蒲勿念坦然自若的笑笑,心悸已恢复平静,“洛二少,明天中午老地方见。”
楚殇弥沉寂的眸子,像是死了一般,所有的情绪都冻结在了深褐色的瞳孔中,错综但也平静。
“哦?那么有自信,我会去?”洛千年细长的美眸中流泻出清淡的嘲讽,表情却舒缓到了轻柔,像是在观赏一场美景,自始至终他都悠然的抱着怀。
楚殇弥摇摇头,笑声溢出唇间,朗朗的,听起来却带有几分隐匿的伤痛,“洛二少还会怕这种小事?”
蒲勿念不由的握紧楚殇弥的衣角,这种激将法,对其他人也许有用,但是洛千年的狂妄又怎么会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话便可以击破的?
“我好奇的是,你还有什么,是可以输的?”洛千年扬起眉,神闲气定的望着楚殇弥,目光的斜余淡淡的扫过蒲勿念净美的面颊。
一种像是嘲讽似的疑惑,尾音连同轻笑一同在唇畔逸出,坚定而又决绝的刺入人心。
“洛千年!”被拔高的声音夹着些尖锐,蒲勿念凝望着他,太多的责备和埋怨像是轰然中断的决堤,汹涌奔来。
“怎么?那你来告诉我,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输给我的?”洛千年的声音沉了几许,飞舞的神采肆意的张扬。
他还有什么是可以输的?因为一场飙车,引发了一场商业巨变,之于洛家不过是谈笑间的游戏,对于楚家却是一场浩劫,在那时他便一无所有……他还有什么是可以输的?
“你一定要这样吗?”蒲勿念向他走近,目光灼灼,似乎想望尽他墨眸深处。
洛千年只觉得有趣,在他故意逼她就范时,她都是浅笑吟吟的,仿佛他的话在她的眼中不过是风过便散的尘埃。这时,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动干戈?“怎样?”
他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明明懒懒散散的模样,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内敛却张狂的气息。
“自傲,狂妄,卑鄙。”蒲勿念一手攀在他的肩上,轻盈的踮起脚尖,平视他的眸,她的眼中的倔强刻入他的眸中,他眼眸中的揶揄印在她的某种。
是一种斥然,像是磁铁的同极,靠的越近反而排斥的越远。
她原本古典清雅的容貌,散发出一种狂野的愤怒,脸颊嫣红,眼眸像是燃烧的火焰,明亮炽热。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不要告诉我,你们的友谊多么深刻。楚家曾经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是知道的。”他的语调依旧缓缓的,波澜不惊,只是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她的眸光暗了下来,“洛千年。”
她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似乎带些隐忍,又带些轻微到几乎无迹可寻的哀求。
“怎么?”
“你可恶。”蒲勿念侧过头,纤细的发丝滑过他俊美的面庞。
像是一种征服和掠夺的游戏,他竟莫名的有些喜欢看她低头的姿态。倨傲的,又带着微微的乞求,明明胜负已定,却仍坚守最后的防卫。
“是吗?过奖了,不及蒲大小姐半分。”他推开她攀在自己肩上的手,嘴角的轻笑带有诡谲的意味,是一种明了的残忍。
猝不及防,她像是失去支撑的木偶,他们的目光渐渐拉开距离,最总她倒伏在地上。
紧紧的握着手,指甲镶入了掌心,长发垂落在地上,遮掩了她娇美的面庞,胳膊擦过地面,浸出殷红的血,她却只是安静的趴在地上。
楚殇弥半蹲下身子,将她扶起,取出纸帕帮她擦拭胳膊上的伤口。血在素净的纸帕上印出妖艳的花。
她始终垂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楚殇弥,对不起。”许久,她沙哑的声音响在空寂的走廊中显得不真实。
楚家是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洛千年虽狂妄,却没有将楚家致死的打算,他只是想兴起些波澜,然后在其他人顾暇不及的时刻,像局外人一般的观看,咀嚼自己导演的戏码。只是……
有些事情的发展,总是发生在计划之外。
楚氏,一夕间破灭……
洛千年远去的背影,拉开了夕阳收尾的序幕。橙色的光染上城市的纠纷和错杂,像是揉碎了的阳光,泻下一道天赐的忧伤,包围整个半球,摇摇欲坠的又何止是那些已远去却永远不会淡去的回忆?
楚殇弥沉寂的目光,愈加沉寂,“为什么道歉?”
“没有帮到你。”蒲勿念拿纸巾按住胳膊上的伤口,胸口一紧,闷闷的发痛。
还是,没有勇气承认。所有的内疚,集在舌尖上便跳跃成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楚殇弥,对不起,如果当初知道任性的代价,是牺牲那么多人的幸福,也许我不会纵容自己。
冥,原来你说的没有错,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现在认错,真的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