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死 生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那之后的很多天了。我父母说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天有三对情侣跳崖，在我下去之前，就有人报警了。所以我跳崖没多久，就被人救起来了。

治安找到我的地方，到处都是散乱的残肢内脏。DNA显示那里有大木头的血迹，但器官却都是别人的，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和死亡的迹象，但是没有人见过大木头，连看见我跳崖的目击者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也没人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我没有死，也不能解释为什么那里有他的血迹。

对于我的存活，也只能说，运气太好了，天不亡我。

大木头葬礼的那天，我没有参加。我相信他还活着。

那以后我时常想他，好想好想。但我就是找不到他，因为我一点点的自私、一点点的嫉妒，他就这样离开了我。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我都不得不相信，他死了。否则，他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能理解的吗？又不是偶像剧。

渐渐的我失去了他生的希望，山里那么大，当时不死，现在也不在了。

我原以为我活着就是一副行尸走肉，只是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今，我才明白，我活着，是为了等待，等待着死亡——等待着我的死亡来超度你们的灵魂。这样，就算我永远徘徊在这里，我想，我也会很开心的。

刘方在一边不说话，一直听着我说话。很久很久，他就想魂飞魄散了一样，眼神空洞，直愣愣看着我。

“你……原来也是个不幸的人。”刘方开口说话了。

“所以这里也很像是我的归宿不是吗？”我说，脸上带着迎接死亡的笑意，“去吧大家都叫来吧，我愿作祭品，超度大家。”

“我……”刘方欲言又止，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悲鸣。

“对不起，我太想离开这了。所以，抱歉了。”刘方摇了摇头，“我不是圣人，我是罪人。所以，对不起了。刚才我给村里的各位发出了集结号，再一柱香的功夫，大家应该都到了。”

“嗯，这样很好。这样，我就能变成鬼吧？然后代替你们在这里赎罪？”我问他，“不是有规矩吗，鬼使那边怎么办？”我说。

“等大家来了，我们就要抓紧时间，等你超渡了我们，鬼使也管不了我们，他只能管束这个村子里的人。”刘方说。

“在它们来之前，能松了我吗？我想和父母朋友道别一下。”我问刘方，坚定的看着他。

刘方犹豫了，他眼里不知是何种情绪，表情却是冰一样的冷了。

我看着他，迎上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犹豫和害怕。

“好吧，我相信你。”刘方说。“抓紧时间，他们要来了。”说着他解开了我捆得绳子，我坐起来，回头一看，原来都是纸做的。

“谢谢你了。刘方先生。”我说，径自打开了电脑。虽然是纸做的，但我使用起来却和现实中没有差别。也许，这就是传说的灵媒吧。所以我被纸绳捆住也没有办法挣脱它。

“爸爸，妈妈，我走了。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用来找我，因为这里你们怎么也不会进来。照顾好你们自己，以前我犯的错误，总是推卸责任。如今，我也学会了肩负别人的罪孽。女儿走了，能救很多很多人。若有来生，我还做你们的女儿。”

我给我父母留言以后，打开了安琪的QQ对话框。

“安琪，不要来找我了。我自己会处理自己的事情。认识你很开心。一定一定要帮我照顾我老爹老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记得我……”

字还没打完，刘方就合上了电脑。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他。而他却一脸凝重的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抱起来，放在了桌上。

“他们已经来了？”我问刘方。

“嗯。”刘方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对着后面的黑暗处，“出来吧！”

慢慢的。房间里面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往我身上撒了一些血。我看到这些人有些熟悉：有楼下小卖部的、有卖鱼的、有买衣服的、还有在我逛的那个超市工作的……大家都来了。

大家都来给我送行吗？真是好隆重。我心想。

很快，一丝不挂的我变成了一个血人，嘴里眼里都是大家的血，连肚脐和脚趾都浸透了。刘方把大家的血均匀的抹在我身上还没有沾到血的位置，眼里却是多了一分可以称之为感动的情绪吧。

“没想到你身材那么好。”最后，刘方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如果来的不是你，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美好的女人。还有几分钟了，你准备好了吗?”

“那你这时候还揩油。”我对刘方笑着说，“大家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今天大家都要投胎去了，不知道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想法呢？”

大家听着我说这句话，一开始愣住了，然后一片哗然，七嘴八舌的哭了起来。

听他们的意思，以前从没有一个人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们的轮回。我的大义他们永世难忘，来世定想法子救我。

我笑了，很开心。来世，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大木头。

“时辰到。”刘方手提一把菜刀走来，“月儿，我们会记住你的、枉死城会记住你的。今天的你的义举必定万世传颂。”

“嗯，来吧。”我淡定的闭上了眼睛，“让我痛快点。”

“我会的。”刘方说罢，一刀削断了我的咽喉。

渐渐的我失去了意识，身体轻飘飘了起来，最后到了天花板上。我看见刘方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在我的裸体上细细的划开了像外套拉链一样的口子，一件一件拿出了我的器官。

第一次，我第一次这样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前我还觉得我挺了解它，觉得它很好看。今天看来，它是如此的丑恶，一块块的烂肉，以后定会发出阵阵腐臭吧……

我闭上了眼睛。终于，死得其所。一阵阵的白光飞过，是他们去投胎了。

真好。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死了。这样，就结束了吧。

可事情很明显还没完。突然，一阵很强的吸力将我吸了过去，我一阵天旋地转以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片混沌。

“你是何人？怎敢放走我三百地缚魂？你以为你是神佛吗？！”混沌中有人咆哮着。

“你是鬼使吧？！管那里的老大？”我问道。

“你若知我官位，又何苦为难于我？你可知你犯下的可是逆天大醉。他们每人被罚万年地缚，于此村内不得超生。汝身为灵媒却不守规矩，待我禀明鬼王，判你个万劫不复！”说吧，一只手从混沌中伸出，将我拉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挣扎起来，只见面前一身穿红袍一脸杂毛长得忒丑的人正坐与殿上。两边各站一个人，左边黑袍怒目，虎背熊腰的，看上去有万夫不当之勇；右边的人看上去儒雅风流，斯斯文文的。

“你……是钟馗？”我对殿上坐着那人问道，他很符合“眼如点漆发如虬，唇如腥红髯如戟”的钟馗形象，而且我家门口就挂了钟馗像。感觉挺像的。

“汝是何人！”左边的将军样子的人怒道：“区区凡人竟敢直呼驱魔大神名号！待我先杖责你百棍再行审理！”那人说罢就要下来打我。

“富曲将军！稍安勿躁。”右边的人拦着这位将军，“人家是弱女子，身不着衣物，你怎么能欺负她呢？”

“二哥！你是不是有犯了色戒了！”那金甲将军怒道；“你总是见了女人就发浪。”

“你、你、你……”那斯文人说着拂袖转过身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不和你这粗人计较。”

“好了好了，富曲、含烟二位兄弟。”钟馗老爷发话了，“你二人切莫争吵，公堂之上严肃禁言！”

“是，大哥。”那二人作了一个揖，站回位置。

“将那女子带上来。”钟馗老爷高声说道。

“是。”两边突然出现两个人，把我扔了上去。

“汝是何人？”钟馗说道。

“我？我是孟月儿。”我说。

“所犯何事？”钟馗问我。

“此人擅自超度枉死城内小村三百余地缚魂。卑职察觉时已晚，只得将她绑来待老爷发落。”台后走出一人，声音听上去是那混沌里的鬼使。

“哦？此女子看去弱不禁风，如何超度那几百罪魂？”钟馗说。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她是个灵媒？”鬼使说。

“哦？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钟馗看着我，“台下女子，你可认罪？”

“我认罪。”我说。

“嗯？如此干脆？”钟馗倒是对我的态度有些意外。

“也好，既然认罪。你便去那里，替那些个罪人受完剩下的罪孽吧。”钟馗大袖一挥，示意将我带下去。

“慢！”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钟馗老爷，有信到，看完再判不迟。”远远的欧阳胖子踏着大步走来。

“哦？缩地成寸？”在钟馗身边那个斯文书生叫做“含烟”的人在钟馗的耳边说道：“此人修为不浅啊。大哥，不可小觑。”

“退下，我乃御封的驱魔大神，只斩妖邪不伤凡人。自然不会为难于他。”钟馗说道。

“钟馗老爷，家师有信托我交付于您。”欧阳胖子不一会就来到了殿上，但我总觉得他眼睛老在我身上打转……

啊！我没穿衣服……对了，我现在是鬼，也没人给我烧过衣服我穿个屁啊。

死胖子，臭胖子，恨你一千个洞。

“你家师傅是？”含烟接过信，递给钟馗，钟馗反过来问道。

“家师说，您看了信自然有分晓。”胖子说罢，退到一边。

“也好，我便看看你这信。”钟馗拆开信封，细细阅读。片刻，钟馗大手一挥，“放了那女子还阳吧，给她重塑人身。”

我一下子懵了。胖子的师傅是什么人？一封信把我们九州的老祖宗驱魔大神都给说服了？

胖子过来拉着我，色迷迷的看着我的身子：“还不快走？等着给我看呢？”

我当时就赏了胖子一耳光。可惜我是鬼，没打到，直接穿过去了。好吧，就和他走吧，能活着回去，也还不错。

“慢！”钟馗突然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钟馗老爷这是何意？”胖子再次走上殿，作了一个揖，“还请大神明示。”

“此女子在我枉死城大闹一夜，放走我三百地缚魂。如今我部秩序大乱，当罚此人为我鬼使神差，于阳间收服五百恶鬼，方可赎罪。否则，将永世不得超生！”钟馗句句铿锵，振聋发聩。

“也罢，但此人毫无修为，怕是无法当此重任吧？”胖子眉眼一转，计上心来。

“无妨，此其百年修为便是。”钟馗说道，“日后此修为自有用处。天机不可泄露，尔等去罢。”钟馗老爷一拂袖，一阵狂风袭来。胖子和我一下次就被吹远了开去。

在空中只觉得双脚间有一阵暖风袭来，继而是冷风，再是暖风。如此三次重复，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这里是……我晕倒的树林……渔村呢？我放眼望去，却只看见影影绰绰的树影。

“呼哧……呼哧……”胖子居然在我身上睡着了，而我，居然什么都没穿……我一下子踢开他，发现他身下压了几件新衣服。

嗯，看来这胖子还算是个人。

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和躯干上都有长长的伤疤。看来我的身体是被剖开过了，大概是钟馗老爷派人给我重新弄好了吧。看他长得凶巴巴的，其实人挺不错的。

“哎呦……”我换完衣服，从树丛中走出来时，胖子也捂着下巴醒了。

“刚才谁踢我。”欧阳胖子看到我，捂着下巴问我。

“不知道。”我冷冰冰的说。

“刚才我在空中只觉得双脚间有一阵暖风袭来，继而是冷风，再是暖风。循环了三次，就要醒来的时候，有人踢了我一脚，又把我踢远了。结果，我又吹了三次风才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你肉那么多，才不会感冒。”我嘲笑他。

“不要以为胖子就不会冷！这不能成为你嘲笑胖子的借口。”欧阳胖子有些不高兴，然后色迷迷的反击了，“说道身材，月儿姑娘的身材才是……啧啧啧……”

我又给了他一脚。然后两人打打闹闹，一边走一边抬杠，走出了树林。

胖子其实人不坏，就是色。但确实很讨厌。

这一次死而复生，前路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呢？钟馗让我做鬼使神差，收服五百恶鬼冤孽。是什么意思呢？他说的修为我怎么没有任何感觉呢？

前路漫漫，我踽踽独行。至少我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