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天的马车,终是到了传说中的京城。
这是我第一回走出湘县,下了马车,站在黄土微扬的马路上时,我却确确切切地感受到了迷茫。
京城果然热闹,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更让我吃惊的是,在湘县,整个县里能养得起马车的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而在这里,时常有装饰豪华的马车辘辘滚过。行人中也是鱼龙混杂,不少打扮出众的少爷公子,却也有灰头土脸的庄稼人。
在湘县,女子上街总是以面纱遮脸,可在京城,我却看到不少衣着华丽的女子,她们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大家并不为此感到稀奇。
与京城相比,湘县实在太小了。
眼看天要黑下来,我心里着急。手里只有不到一两银子。这是我从小到大全部攒起来的钱。原以为,到了京城总能找到安表哥,可现在却发现,在偌大的皇城里要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傻乎乎的,问了行人,知不知道安大人在哪,可那人却瞪着眼睛,反问道:“哪个安大人?!这里安大人可多着。”
这一回,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幼稚,我以为安表哥父亲那般的人物,总能一问就找到,不想,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安表哥一家,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小户罢了。
“请问,您知道安庆宇安大人住在哪里吗?”
“请问,您知道安庆宇安大人住在哪里吗?”
……
整整一天我都耗费在询问上,还好,终究是慢慢地接近了目的地,走入了一条胡同。
“你是谁?”还未走近,一个守门的仆人便上来。
我吓了一跳,幸而,一辆马车及时出现在门口,而走下来的人,正是安伯。
他穿着官服,胖胖庸庸的,而一见我,便大惊失色。
“旖儿,你怎么……”他说着,却说不下去,我看着他,眼里有着凄苦,有哀求。
让我高兴的是,至少安伯他没有冷冷地拒绝我,至少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和蔼的。
安府大厅内,安伯和安姨沉默不语地喝着茶,我低着头坐着,不知如何是好。仆人已经送上最好的吃食衣着给我。只是,我一直都没有看到安表哥。
关上门,只剩下我们三人时,安伯忽然紧走了几步,来到我面前,我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一紧。
“嗵”地一下,年过半百的安伯一下跪倒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赶紧跳着要扶他起来,他却拉住我的手,老泪纵横地看着我道:“旖儿,安伯对不起你啊!”
“您这是干什么?!”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旖儿,都是我教子无方,误了你。安伯在这里给你磕头,求你,原谅我们连云吧!”安伯说得恳切,何况是一个这般仁厚的长辈,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说这番话,我怎么拉他都不起来,只好也跪在他面前。
“旖儿,伯母也给你跪下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连云。以后有什么事,安伯安姨一定把你当亲女儿待。”安姨也跪在我面前,我更是惶恐,两位长辈这番做法,叫我如何是好啊!“安伯,安姨,求你们了,先起来吧,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不,旖儿,这件事都是我们的过错。”安伯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怜悯,有着不忍,“安伯在这里求你听安伯一句,放弃连云吧,安伯以后一定会把你当亲女儿的,只是连云实在不可以啊……”
安伯声泪俱下,而我却听得一愣一愣,忽然就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放弃连云,放弃连云,说到底,还不是不愿让我嫁给他们的儿子。
呆呆傻傻愣愣,我拉住安伯的手,来到安府后,我还不曾见过表哥一眼,看来,也是他们故意不让我见到的了。
“为什么呀,安伯,您觉得旖儿哪里不好吗?您告诉旖儿。”我问他,充满了不甘,不解。
安伯和安姨,他们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呀,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们都要这样子……
“旖儿,不是你不好,是连云他配不上你!你以后定会有更优秀的人的,就忘了连云吧。”安伯说着,可这句话我却怎么都不相信。拒绝我,至少要给我知道理由吧,伍培雄拒绝我是因为他就是那般薄情的男人,可我不相信安表哥也会是那样的人。
“求你,安伯,告诉我,为什么。”我苦苦地哀求着。
“因为……因为京城里王大人的女儿看上了连云,王大人是丞相的弟弟,我们不能不答应啊!旖儿,为了你安伯伯,就听安姨一句劝,回去吧。或者我们就收你为义女,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安姨说话了,而我却已经全然明白。王大人,呵,我不知道,但至少,让我不那么心寒的是,安伯安姨他们只是出于无奈才要答应,这个理由让我反而好接受许多。
扶起两位老人,我跪到他们面前,安伯安姨都是惊恐,道:“旖儿,快起啊。”
而我却在他们二老面前磕了一个头,语气里有着坚决:“安伯安姨,你们对旖儿好,旖儿都明白。如今事情也是无可选的,旖儿不会为难你们,也不会为难安表哥。旖儿这就告辞了。”
“旖儿,我们派人送你回去吧!”安姨急急忙忙地拉住我。而我却看着她,这般慈祥的面貌,一身华服,心里只觉得悲凉,不单单我啊,即使是如安伯这般的人物,也无法决定自己儿女的婚事。
“安姨,不用了,旖儿没脸回家。”我的眼泪流着,为自己的命运。这般出来,家里现在定然已经天翻地覆了,回去,爹爹肯定气得够呛,或许他心里,更希望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就消失了,不用再给他丢脸吧。
“旖儿,你在安伯这里,安伯把你当女儿。”安伯诚恳地说。
我苦笑着,留在这里,难道看着安表哥娶亲么?还是拒绝了:“安伯,不用了,旖儿已经下决心了。这辈子旖儿是没有福气,不妨做了姑子去给家人祈福。”
我说得悲凉,心里更伤,面前的道路都没了,我真的只有做姑子这一条路了。
“旖儿不可!”安伯安姨听了我的话大惊失色,道,“千万千万不要误了自己的终身啊,你这样子,会伤了你父母的心。”
“可是,安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哭着,“被拒婚了,邻里乡亲都知道这些事,家里我如何还待得下去?我只盼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再也丢不起脸了。”
“旖儿,听安姨一句劝,我们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过两年为你在京城找个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绝不委屈了你。”安姨说得情真意切。
可是,我却内心凄楚,他们都不懂我。或许母亲真的说对了,我是个性子烈的人,太过偏执,像我这般年纪的女子多数都是父母之命然后安安妥妥地出嫁,而我却偏不愿听从,不想要那般被安排的人生,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度过余生,对我而言,真不如一辈子孤独呢。
“安伯,安姨,你们不用为**心了。旖儿无福,不敢奢求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愿意勉强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日子。只求能找个自己的地方,为父母祈福罢了。”
安伯和安姨听了这话,彼此对望一眼,我知道他们定然会为我的想法所讶异,觉得我不孝,违背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本分,但我本就不奢求这样的想法会有谁去了解。
沉默了半晌,安伯道:“旖儿,若是当宫女,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