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我默默地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无力且无神的望着头顶上那苍白的天花板,心里默念着。
“咚咚咚”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努力地想支起身子,可是,很无奈,我失败了,岁月不饶人啊,我只好用口齿不清的言语回答道:“进来吧。”
“姑奶奶。姑奶奶,吃饭了,吃饭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穿着火红色的大棉袄,带着小鲤鱼帽子,蹦蹦跳跳的扑到了我的床前。
小孩子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着淡黄色旗袍的三十多岁的女子,旗袍的岔开的也不算高,不过在走动的过程中,也露出了若隐若现的一截白藕般的腿,她的脚上蹬着一双尖头的乳白色细长跟的高跟鞋。一身素洁的旗袍配上一双洁白的高跟鞋,那曾经是我最喜欢的穿戴,每当我穿上它们,我就感觉到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因为我觉得它们可以勾勒出我身为女人的最有魅力的一面。
“小虎,不要吵着姑奶奶。快点让开,不要捣乱!”那个穿旗袍的女子小声责怪着孩子。
我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我把小虎招到床前,找到我的早已伸不直的手还能够够到的地方,我爱怜的抚摸着小孩子的头,捏了捏小孩子肉肉的笑脸,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小虎,又结实啦!小虎,不错,不错!”
那个虎头虎脑而且还叫小虎的孩子是我表哥家的孙子,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是我表哥的儿媳妇,小虎的妈妈。
小虎的妈妈过来扶起我,并顺手给我拿了两个暗红色的天鹅绒靠枕,垫在我的身后,等一切安顿好的时候,又搬了个椅子坐到床的外侧,给我小心的捶着腿,她边捶边说:“姑奶奶,您就别宠着小虎了,家里的老人都宠着他,他现在可是家里的小霸王,再这么惯下去,可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小虎的妈妈嘴里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满是责怪,可是眼睛里却是那浓浓的化不开的溺爱。
小虎跑到我的床边,扯着我的被子撒娇:“姑奶奶,姑奶奶,我们去吃饭好不好?我们去吃饭!姑奶奶,姑奶奶,小虎饿了,我们去吃饭嘛!”
“好,好,好!”我宠溺的摸着小虎的头,答应道。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吧,每当看到有小孩子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感到特别的欢喜与开心!
“小虎,先下楼吧!妈妈等下就带着姑奶奶和你下去吃饭!”小虎的妈妈微笑着把小虎“赶”了出去。她转过身对我说:“姑奶奶,我先去给您拿衣服。您稍微等一会!”
我眯着眼睛,任由小虎的妈妈在我的红木衣柜里翻弄,那个红木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但是每一件都有着一个特别的故事。
很快,我眼前出现一件淡蓝色,领口有着九州传统的蝴蝶扣,肩膀至腰身都是布满了金线镶嵌的凤凰,丝绒的下摆无不透露出灵逸的旗袍,还有一双无扣的细高跟、银白色的高跟鞋,这曾是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舞会最爱穿着的衣服和鞋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了,我的名字叫做陆凝眉。
在小虎妈妈的搀扶下,老态龙钟的我微微颤颤的走下楼梯,来到大厅。
一见我走出来,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迎了上来,一个个围在我的身边,殷勤的向我问好。
“姑奶奶好!姑奶奶您吉祥!”
“姑奶奶,您老的身体是越发康健了!”
“姑奶奶,姑奶奶,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我望着眼前那一张张朝气勃勃的面孔,原本苦涩已久的眼睛里竟然隐约着也有水雾产生,我一个劲儿的说:“好,好,好!大家都好!”
其实,我的泪也并不算是喜悦的泪,我的泪里还有着丝丝的哀伤!是啊,这么多的年轻人,这么多的孩子,可竟然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许是我太自私吧,我总是固执的认为,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没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么,这个女人到了老年是多么的凄惨与悲凉!我强颜欢笑,心中却在滴血。
坐在主位的是我的表哥——吴鸣,他已经66岁了,在旧九州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里,六十岁也已经算高寿了。表哥的身体还很好,每天很早起来就开始打太极拳,一打就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因为表哥坚持长期锻炼吧,到了66岁,表哥还是眼不花、耳不聋,甚至连牙齿都没有掉几颗。其实我知道,我知道表哥的心意,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敢死,他怕他如果真的有一天驾鹤西去,那么我这个在他看来永远也长不大,永远脆弱娇嫩犹如温室里的花朵一样的表妹,真的就没有人照顾了!表哥对我很好,很照顾。好的都让我忘记我这个不详的人正是无家可归,寄人篱下。
表哥一看我过来了,赶紧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也不要旁人的搀扶,一步一拐的向我走来。
表哥走来的方向,所有人都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表哥此时就像一个威武的帝王一样。表哥来到我的面前,用赞许的眼光打量着我,中气十足的说:“小眉,小眉,这一身真好看,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一身!”
这时候的我仿佛又回到了豆蔻年华,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样,羞涩的低下了头,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不敢看表哥!
表哥哈哈大笑,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拉到主位上,也不容许我挣扎反抗,就把我按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表哥还像小时候一样,从旁边搬过来一张椅子,老小孩似的坐了上去,也不顾是否宣布了开席,也不管别人如何去看,自顾自的给我夹着菜。
很快我的白玉般的雕花瓷碗里就堆满了小山般的饭菜。我用筷子轻轻打了乐此不疲的表哥的筷子一下,用手捂住自己的碗,嗔怪道:“表哥,人老了,没胃口,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吃不下那么多的!”
表哥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什么,还是一个劲儿的给我夹菜,边夹边说:“你从小就娇贵,身体也不好,人也任性,从来不听家里的话,不过,你放心,只要表哥在一天,这里就是你的家,表哥永远护着你!可是,表哥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啊!还能护着你多久啊!我活了这么久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阎王爷来了,我也不怕!但是,我就是不放心啊,我放心不下你!”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往下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流着泪。
表哥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白色的丝绸手帕,给我擦着泪,他焦急的说:“怎么哭了!不哭不哭!”表哥嘴里劝着我不哭,自己的眼眶里却蓄满了泪水,流个不停。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的楼,怎么回到的房间,怎么上的床,因为我知道我有昏厥症,一直就有!费尽全身的力气,我掀开被子,看着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淡蓝色的旗袍,我安心多了,我痴痴地笑着,因为我想到了表哥的话:“小眉,小眉,这一身真好看,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一身!”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床上翻滚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嘴角虽然溢出了几丝鲜血,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我睁着无神的双眼试图寻找我的那双银白色高跟鞋,找到了,找到了,那双高跟鞋就在不远处的床下。
我像一个虫子一样蠕动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接近着那双高跟鞋,我一步一步移动,一厘米一厘米的接近,终于,我蠕动到高跟鞋旁,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去穿上它啦。我无可奈何的笑着,头靠着高跟鞋,我安然的闭上了眼睛,我想:
我——陆凝眉,一个不祥的女人,这样的死去,也算是幸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