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前投下林善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他站在门口，眼神睥睨。众人没有对他的出现有丝毫警觉，谈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林善道默然无语，收回眼光，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方才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光彩，原本洁白的衣衫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多少显得有些狼狈。杨四虎细细将林善道打量一番，望见了他深深的黑眼圈，想必他这些天正着力于某事，真个是废寝忘食啊。

谁都没有想到青龙门掌门林善道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们见面，俱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倒是林知秋面上忧虑，似乎知道些什么。

“啊，不好意思。这些天我有些忙。”林善道望向全班，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摸摸下巴上的胡渣，笑道：“昨天风云门孟掌门给你们上了关于圣龙中土历史的课程，是吧。嗯......你们感觉如何啊？”

无聊。这是杨四虎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是他怎么敢亲口说出来呢。若是说好，却是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想必别人也会瞧不起自己。若是说不好，风云门弟子定然听了不快活，若是传到了孟云阴耳朵里头，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偷偷打量了一下林善道环视全班的眼神，杨四虎向后缩了缩身子，低下了脑袋，众人和他的反应似乎一样。

“无聊。”

一个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好像都是同时打了一个激灵似的回头去看。还是一样的位置，还是一样的人。杨轲用右手撑着下巴，趴在课桌上，唇边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哦？”林善道将手中的小册放到桌上，原本失神的眼睛汇聚了一丝亮光，他紧紧盯着杨轲，打量了他片刻，忽然抚掌大笑道：“你便是光华门三杰之中的杨轲吧。”

杨轲淡淡一笑，昂首起身道：“三杰不敢当。学生正是光华门杨轲。”

林善道点点头，眼中毫不掩饰对杨轲的赞赏，他感慨道：“人杰啊。前些日子我与孟掌门谈话的时候还谈到了你。若是你当初能入了我青龙门或风云门门下，可是我与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咯，呵呵，可惜被卞掌门抢先一步，可惜啊可惜。”

陶山川和孟问龙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

一股无名的妒火猛然从心中窜起，杨四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似乎是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提高了好几度，又仿佛是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杨四虎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心里却隐隐有些抽痛。

“坐下。”林善道摆摆手，靠在桌边笑道：“诚然，圣龙中土历史是比较枯燥无味的，当年我学习它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惜胆量不够，说不出这话儿来。”说着，林善道自嘲地笑笑，杨轲闻言，心中微微一沉。

“孟掌门是圣龙中土的人杰，记住，是圣、龙、中、土的人杰，而不仅仅局限于梁国。”林善道严肃道：“他德高望重，功法高强，我与卞掌门均无法望其项背，所以你们应当比敬重我更敬重他。”

“闲话少说。我们来谈点正事。”见林善道又恢复了轻松的神态，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林善道扬扬手中的小册，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见众人切切私语的样子，林善道哈哈大笑，点起孟问龙道：“问龙，你倒是来猜猜？”

孟问龙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他急忙站起抱拳道：“林掌门，学生......学生不知。”情急之下，孟问龙头脑中一片空白，自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善道笑着让他坐下，指着陶山川道：“山川，你说！”

比起孟问龙，陶山川显得要镇定多了，他恭声道：“弟子愚钝，不敢妄加揣测。若是师父定然要我说的话，我想是班上的花名册吧。”

“错。”林善道摇摇头，示意他坐下。而陶山川没有答对，却不显半分气恼，反而面上带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林善道接连点了几人，自是没有人答出。末了，林善道轻叹一声，道：“遥想多年之前，我也坐在这里，当时青龙门的掌门——慕容华也同样问了我这个问题，可惜我也没答出来，不过......最后还是有人答出来了。”

“林掌门，是谁？”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女坐在后排，鼓起勇气问道。

课上的气氛早在林善道的带动下活跃了起来，比起孟云阴死气沉沉，干巴巴的讲课方式，显然更得学员的喜欢。林善道闻言一哂，点点头，眼睛乐得眯成了一道缝。

“便是这关于分组的册子。”林善道嘿嘿笑道：“像你们这个年龄，总是免不了涉及一些男女情感的事情。我想你们昨晚在王下宫填写自己专长之后，一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好觉吧。”

几个少年闻言，吃吃地笑了起来。方才提问的少女顿时羞红了脸，映衬得脸上的雀斑愈发明显，她偷偷瞧了瞧坐在一旁的杨轲，心中之意，不言自明。

“爹还是如此地不正经，讨厌死了！”林知秋心中羞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片淡淡的粉色，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陶山川就挨在她身旁见到此番景象，不禁看得呆呆。

瞥见爹在观察自己的脸色，林知秋杏目圆瞪，林善道多少知道女儿的事情，他嘿嘿一笑，不去再看她。

“如何？是不是心动了？”林善道掌上运功，这小册便在他掌上一寸浮动。他淡了神色，道：“你们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只是希望你们记住自己的使命，莫为了儿女私情而至国家命运不顾。我知道你们过去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加上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不要让自己的努力白费啊。”

林善道见众人的态度又严肃了起来，便拿起了小册，轻轻打开。

林知秋紧紧盯着父亲的动作，只觉得心跳一阵快过一阵。秦嫣无声抓住了自己的袖口，小巧白皙的手掌心里出了一层细汗。杨轲不由自主看向林知秋，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杨四虎心中猛地一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甲组：侦查员——杨四虎。”林善道停顿了一下，双眼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医者——刘躬行。”

“躬行和我一组？！”杨四虎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快乐和一丝伤感，他转过头来，却发现刘躬行也正好在看他，对他报以友善的笑容。

“躬行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善。”杨四虎心中涩涩，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看起来煞是古怪。

“哥哥，总有一天，小嫣会让你露出真正的笑容的。”秦嫣望见杨四虎的笑容，痴痴想到。

“.......搏击者——杨轲。”林善道缓缓念道。

秦嫣听罢，瞳孔一缩，臻首微微一侧，美妙的凤目盯住了杨轲，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这个人会妨碍到哥哥。但是，他是哥哥的亲人，我动他的话，哥哥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我。”秦嫣想到。

杨轲感觉到秦嫣眼中的寒意，眉头微微一皱。旁边的卞思宇看见了，捅了捅杨轲，揶揄他道：“杨轲，莫非风云门的美女秦嫣也对你感兴趣？”

“不。她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杨轲轻声道。

卞思宇“喔”了一声，言语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他道：“没准这是人家变相表达爱慕的方式呢，以前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么。”

杨轲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师妹，你在看什么？”孟问龙坐在秦嫣身旁，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看见秦嫣望了杨轲几眼，心里大忿，真恨不得把杨轲抽筋剥皮，扬灰挫骨，丢到河里喂王八。想到秦嫣对待自己若即若离的平淡态度，他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言语间也夹杂了几分赤裸裸的妒火。

“没什么。”秦嫣收回目光，继续听林善道的话，其实她又何必听呢，她早知道自己分在甲组，这是她的要求，孟云阴无法拒绝。

“攻者——秦嫣。”林掌门道。

靠！孟问龙闻言，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的脸色差到极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急忙深吸几口气，调整心态，一边恶狠狠地想到：“杨轲你别得意。秦嫣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若是敢对他下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发誓！”

而那边的林知秋，一口银牙紧咬。她清楚杨四虎作为侦查员在甲组，也求过爹让她进入甲组。也不知道爹爹最后同意了没有，真个急死人了！

听父亲念到最后的防者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焦躁不安，细心的陶山川捕捉到她的表情，脸上一黯。

“防者——林知秋。”林善道念完甲组的人员名单，望了一眼女儿略带惊喜的动容表情，心中轻轻叹息：“丫头啊，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与你娘说过不会横加干预。可是，若是他对不起你，爹绝对不会放过他。”

知女莫若父，林善道感觉到了女儿的情愫，直觉告诉他，让原本理性睿智的女儿坠入情网的“罪魁祸首”就在杨轲和杨四虎之间。

“杨轲倒算是个不错的对象，家世，人品，能力皆是上等，女儿若是中意于他，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杨轲是何家家主何毅军女儿的乘龙快婿。何毅军掌管暗月，何贵妃目前在皇上面前也算得宠。若是为了丫头，与何家翻脸，也是个头疼的问题呐。”林善道想到此，不禁有些头大。“至于杨四虎，嘿嘿，我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回答呢。一个不能修炼功法的人，居然就当上了金甲郎！我可得好好审审他。”

秦嫣听到林知秋的名字，黛眉一皱。心道：“杨轲锋芒毕露，进取心强，加上他对林知秋的情愫，我想哥哥会难过了。”

“该做些什么了吧。”秦嫣的嘴角勾勒出一个醉人的微笑，媚若天成！

.........

一天的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杨四虎心中带着莫名的欢快目送着林善道离开。本来就闹哄哄的课堂变本加厉，几个人站了起来，呼朋引伴，与新分的组员互相打着招呼。

“杨师弟，你让一下。我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你跟着你师姐，加油。”陶山川善意地拍了拍杨四虎的肩膀，示意他让他出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似是心情有些低落。

杨四虎不明所以，点点头，待陶山川刚一离开，他便瞧见林知秋一双动人的秋水，正略带俏皮地眨着，那双瞳中隐藏的笑意似乎在对他说：“这下，你可跑不掉了。”

杨四虎心中猛地一跳，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想要低下头来。他强自镇静下来，只是点头道：“师姐，请多指教了。”

是应当指教，而且我真应当找个时间好好地问出你的秘密。想到这里，林知秋微微一笑道：“那你便随我来吧。”说着，林知秋站了起来，杨四虎急忙给她让开道路。

“姐姐，真是‘人间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转来转去，竟然还是我们二人在一起。”秦嫣拉住林知秋的玉手，笑靥如花。林知秋清丽文静，望之脱俗，仿佛淡雅的素莲。秦嫣妩媚动人，身段婀娜，好似鲜艳的牡丹。二人并排而立，端的美绝了人寰，众人皆是双目放光，偷偷地将目光放在二女身上。

刘躬行紧紧跟在秦嫣身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见杨轲走来，不禁把身子挺得更直了一些。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看来我们这一组都已经到齐了。以后大家要并肩作战，这里光华门杨轲，请多指教了。”杨轲抱拳向其余四人道。

林知秋在湿地中与杨轲也是交好，对杨轲也是抱有不错的好感。她点头微笑道：“杨师兄说的是。即使同组成员，我们更是应当摒弃三大门派之间的嫌隙，团结一致，齐心协力。”

秦嫣闻言，捂唇笑道：“姐姐，你的意思莫不是要让我们组争得第一，铸就辉煌？”

杨轲看着秦嫣，抿嘴一笑道：“秦嫣姑娘，你也可以这样理解。难道获得金甲郎第一的你不应该承认这些么？”

秦嫣愣了一下，语气中微微有些惊诧道：“我不是第二么？”

杨轲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意道：“太子说服了皇上。”

秦嫣淡淡“喔”了一声，未置可否。刘躬行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林知秋也听了个八分明白。她捋了捋耳边秀发，轻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朝不可一日无君。我们甲组也是一样，有谁愿意担队长的重任？”

我应该说我愿意吗？直觉告诉杨四虎，如果他此刻不说，他就不是个男人。但理智告诉自己，自己若是说了，只会遭到变相的羞辱。他不想在小嫣面前出丑，还有林知秋。杨四虎心中沉甸甸的。

秦嫣眼观六路，将众人的面色不露声色地瞧了个大概。见哥哥没有表示，她心中既是失落又是欣慰，又见杨轲跃跃欲试，心念急转，便开口笑道：“小女子不才，却也有些抱负。若是各位觉得可以，便让小女子做这队长如何？”

林知秋心知秦嫣功法高强，是风云门教习们的宠儿，刘躬行也必定支持她，再加上青龙门和风云门交情一向要好，听杨轲方才的话，似乎太子对秦嫣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自己本来想要竞争队长之位的心思便淡了下去。林知秋喜道：“妹妹此举，正合我意。杨四虎，你看是不是？”

“呃？”杨四虎尚在发愣，听见林知秋询问自己，又见众人一齐看他，面皮微微发烫，略有些尴尬道：“嗯，是啊。”

是什么？杨四虎啥也没听清，只好跟着林知秋回答。

秦嫣见哥哥发窘，心中偷乐，眼带笑意道：“杨四虎杨师兄，你怎的和大家有些生分了。莫非你不记得我了，我与你，和白芊芊可是走过一路的。”

刘躬行料想杨四虎定是被秦嫣的美貌所折服，因而心不在焉，也是见怪不怪了。故笑道：“师妹，这位杨兄有些腼腆，但人品可是不错。以后多相识便好了。”

杨轲见众人意思已定，心中微微一叹，便附和道：“秦姑娘担当队长一职，我心服口服。接下来就请秦嫣姑娘具体说说我们组员的分工吧。”

刘躬行摇头道：“杨兄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师妹刚刚担任队长，对咱们尚不是非常熟悉。便在以后磨合的时间里定夺也是不迟。”

杨轲微笑道：“倒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秦嫣大方一笑，未置一词。

“杨师兄所言倒让我想起咱们可得将小组开会的时间定下。妹妹，你看如何是好呢？”林知秋问道。

秦嫣道：“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虽是问了大家，一双妙目却在杨四虎脸上流连，她淡淡一笑，但见其明眸皓齿，雪肤樱唇，眉目如画美不胜收。

“杨四虎，你且先说吧。”秦嫣道。

杨四虎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感觉，小嫣的笑容似乎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他只看一眼，便觉难以自拔，心跳加速。他忙道：“何时都可以。一点不打紧的。”

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看你发窘的样子，真是......林知秋见杨四虎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暗哼一声，轻声道：“妹妹，你知道我们白日一直在一起上课。到了晚上，可是不准随意走动的。”

刘躬行插话道：“师妹，林师姐说的对。不过我们可以在王下宫议事，至于训练，还是放在课堂上吧。”

糟糕！杨四虎心里一沉，眼中光芒闪烁。若有了会议，夜行将受到极大的阻碍，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将会议放在晚上......”秦嫣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缓缓摇头道：“不行，必须换一个时间。”

杨轲眼睛微眯，开口道：“为何？”

秦嫣瞥了一眼杨轲，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淡淡道：“我有自己的理由。”

刘躬行一见秦嫣面色转淡，便知道她是有些生气了。他深知秦嫣性子执拗，要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若是不愿晚上开会，那就是万万做不成了。

“喔？”杨轲剑眉一挑，冷笑道：“秦姑娘，你是队长不假，可是你以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们，恐怕难以服众。”

秦嫣尚未接腔，刘躬行面色一沉，抢先一步道：“杨轲，秦嫣是我风云门这届最出色的学员。众人皆是服她。她做的决定，从未有过错误。你这样说，却是在否认风云门的能力吧。”

“这样么？”杨轲收起笑容，眼中闪过不屑的神色。他忽的长叹一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退、出！”

他话刚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与杨四虎擦肩而过。杨四虎心中有些感慨，想拽住他的衣角，却是落了空。

“杨师兄。”林知秋在原地轻唤道。

杨轲的脚步停住了。他背对着众人，完美的脸庞微微侧过，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夕阳金色的粉尘，黏在杨轲瘦削狭长的背上，有种孤独桀骜的感觉。他轻轻一叹，又挪动了脚步，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妹妹......”林知秋面带忧色，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更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秦嫣丝毫不以为意，她淡淡摇头道：“姐姐，他会回来的。你我都知道，光华门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来日方长。姐姐，我先行告退，会议时间的事情，我们再做商讨。刘师兄，咱们走吧。”秦嫣轻声道，刘躬行微微点头，冲林知秋，杨四虎二人抱拳道：“二位，明天见。”

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林知秋低语道：“想不到，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局啊。”

“什么开头？”杨四虎奇道。

林知秋白嫩如玉的面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她刚欲开口说什么，只见陶山川已经向他们走来，当下只得轻声一叹，不再言语。

........

血色残阳在地平线上沉沦，缓缓将白日的余晖撤离宫墙。白日里静悄悄的皇宫宛如一只白日酣睡的怪兽，在黑夜中睁开了成千上百只猩红的眼睛，磨利了它的獠牙，蠢蠢欲动。

月黑风高杀人夜，皇宫渴望鲜血。

已是掌灯时分，王下宫中灯火通明。

卞思宇站在杨轲的门前，对着房门轻轻敲了三下。

房门自己突然打开了。杨轲坐在桌前，拿着一张羊皮纸，凝神打量着它。

“思宇，你不必敲门的。”杨轲头也不抬地道。

“是么，我倒觉得有必要。”卞思宇转身合上房门，调侃道：“就是我怕看到什么我不应该看到的一幕。”

杨轲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比如说？”

卞思宇耸耸肩道：“你是没见着方才在你门外向我行礼的宫女，一个个春意浓浓，满面羞红的样子。我就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杨轲对此根本不理会，直接道：“芊芊怎么没有来？”

卞思宇走上前来，坐在他身旁无奈道：“她说不来，我不还得由着她。理由我也没问，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吧。你知道女孩子每个月总是有几天会这样。”

杨轲点点头，又道：“芊芊是小姐脾气，骄横却又不承认。恐怕她的侍女不能照顾好她。我们商量完了，你便给她做些药。”

卞思宇叹了口气道：“这些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有时候我就在想，芊芊就算不是白尚书的女儿，我也一样会好好照顾她的。哎，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看见这疯丫头的时候吗？”

杨轲微微一笑道：“怎么记不得？她女扮男装，倒和真的一样。被你抓住，还死不承认。”

卞思宇哈哈大笑道：“是了，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她杏目圆瞪，腮帮子鼓得老高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之极。”忽的，他的语气转低道：“我们拿她当妹妹，已经十年了。可我总觉得咱们对她了解的并不很多。”

杨轲一愣，接着自嘲地道：“是啊。人不都是这样吗？思宇，我们之间又互相了解多少呢？”

二人相视一笑，朋友之间的心有灵犀在此刻体现。卞思宇罢手一笑道：“看看我，干嘛和你谈这些。话说，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杨轲将手中的羊皮纸递给他道：“瞧瞧这份分组名单。”

卞思宇接过名单，自上而下扫视一遍，道：“怎么？”

“光华门遭到了排挤。”杨轲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淡淡道：“你被分到了乙组，芊芊在丁组。据我所知，陶山川是丙组的队长，孟问龙是丁组的队长。我在甲组被孤立，那风云门秦嫣不是很好说话，以后的日子里少不得摩擦。幸好咱们不是全军覆没，呵呵，至少你是乙组的队长。”

“这傻丫头，也不知道争取一下队长的职务。”卞思宇无奈地道：“你说孟问龙不会在组内针对她吧。”

“他敢。”杨轲冷冷一笑。

卞思宇哼了一声，言语间颇为不屑：“孟问龙仗着自己是风云门掌门的侄子，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上次在湿地，若不是你拦着，我定然要和他争个高下。他要是敢动芊芊，我要他风云门好看！”

“风云门老了。这梁国第一大门派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杨轲邪魅一笑，狭长的凤目里尽是兴奋的光芒。“就算是联合青龙门遏制光华门又怎样？有我在，休想！”

..............................

杨四虎贴在房门，待再也听不见小红离去的脚步声，才道：“师父，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戒指便抽出出一团团浓云，待浓云散去，杨四虎看见师父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妩媚天成。

“也不知道师父多大了，生的如此好看。想必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有无数的少年郎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杨四虎突然想到。

“臭小子，想什么那么出神。”公孙冉走到杨四虎身边，使劲捏了捏他的脸，后者黑脸一红，急忙挣脱开来。

“紧不紧张？”公孙冉眼中笑意盈盈。

杨四虎道：“我若说不紧张，那却是假的。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答应师父你的事情，那就要做到。”

公孙冉摇摇头道：“你又忘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保你，自然不会让你孤身一人前去。”

杨四虎叹了口气道：“师父，你保护我，让我变强，我一方面很高兴，一方面却很害怕。你应当也有自己的理由吧，不像你那日所说的那样简单。师父，我最后再问一次，我马上要做的事情，真的对两国没有害么？”

公孙冉与杨四虎对视半晌，才低声却清晰地道：“没有。我的徒儿，没有。”

“那我便做得。为了师父，也为了我。我......想离开梁国，再也不回来了。”杨四虎喃喃道。

虽然立即十年磨难，可是他却还像个孩子。公孙冉柔声道：“你过来。”

杨四虎依言走来，公孙冉将他拉到桌前坐下，双臂环上他的脖子，杨四虎的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胸前。

脑中没有丝毫旖旎的心思，杨四虎缓缓合上了双眼，一滴热泪无声滑落，悄悄渗入公孙冉的衣裳。

时间静静地流淌，二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良久，气氛静谧而和谐。

“师父，你让我想起我娘了。她好久以前，也是这样抱过我的。”杨四虎道，声音沙哑。

公孙冉不语。纤长的玉手抚上他鬓角一丝不易觉察的雪白，轻轻磨挲着。

“师父，你的亲人还在世吗？”杨四虎问道。

公孙冉淡淡一笑，不去回答，而是轻轻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她擦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男子汉，不许再哭。就是要哭，也不许让人看见。知道吗？”

杨四虎点头。公孙冉面上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

房门轻轻打开，一团黑影从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无声无息。

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迈着小碎步，黑靴在地上摩擦出细碎的声音。宫墙上一片灰色的阴影，小太监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走过，消失在下一片黑暗之中。

丝丝缕缕的浮云遮不住月的俏脸，皎洁的月光将宫墙洗礼成一片惨白，除了一片贴在宫墙上人形的阴影。

幻身术的效果在减弱，保护色从头到脚缓缓褪去，黑衣人现形。他拿左手手指点了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轻声道：“师父，接下来怎么走？”

戒指轻轻一颤，接着从里头传出一个清丽的声音道：“一直向左。”

黑衣人，也就是杨四虎，嗯了一声，三两步攀上另一道宫墙，纵身一跃，跳上一座宫殿。踩在琉璃瓦片上，杨四虎伏下身子，警惕地环视四周。

安全。杨四虎虎目一凝，急速飞奔，身轻如燕，在一个个楼阁上轻巧地跳跃着。

黑夜的星空下，黑衣人在怪兽的脊背上如鬼魅般滑行。

翻过最后一座高墙，杨四虎匿身于一片怪林奇石之中。虎目紧紧盯着面前药材房的窗户，里头透着忽明忽暗的光，耳朵聆听着附近五十米之内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动静屋内没有动静。”杨四虎心道。

“你的‘耳聪目明’修炼等级还不足以听见别人的心跳和微弱的呼吸。接下来就由我来吧。”公孙冉与他通过戒指，心灵相通。

杨四虎浑身轻颤，觉得自戒指处有股无形的热流迅速流遍全身，只觉仿佛是刚洗了一个热水澡，舒服之极。

“我在你身上同时施展了出江入海的战斗神通和幻身术。现在的你，没人能够发现。”公孙冉缓缓道。

杨四虎觉得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不由得惊道：“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算是吧。我从你身体里吸收的那些，远远不够。你多年不能修炼法术，元气储量原本就不大，恢复也够缓慢，根本不够我随意施放几个法术的。不多说了，速取魔草！”公孙冉道。

杨四虎轻喝一声，翻身而出，伏身低行。轻轻推开药材房的大门，杨四虎迅速跃入，在地上无声打了滚，弹射而上，左手轻轻把住一道房梁，借助腰间的柔韧性，他暗哼一声，单脚向上伸直，勾住房梁，一个漂亮的转身，空翻上梁，双臂平举，很好地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性。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完美之极。

“很好嘛，我的徒儿，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梁上君子啊？”公孙冉在他心中轻笑调侃道。

杨四虎白眼一翻，朝下望去。之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头，两个年纪轻轻的太监正趴在桌子前头，紧紧闭着眼睛，不时从口中发出微弱的鼾声，睡得跟死猪一样沉。一壶美酒倒在其中一人的脚旁，佳酿流了一地。

看来暂时没什么阻碍了，不过这守卫也太无用吧。杨四虎微微皱眉，纵身落下，左手着地，双腿岔开。这样做，既不损伤关节，也能保证只发出最轻微的声音。杨四虎猫着步子走向药材房内堂的门，轻轻一推，居然没有上锁。

看来今晚的匕首是用不上了。杨四虎将匕首重新藏回右边靴子。

内堂一片黑暗。杨四虎也能视物，倒也无妨。左右两边的架子摆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药材，杨四虎第一次见过这么多药材，好奇心骤起。从前跟着赵大虎逛药店的时候，他本以为那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今天和这皇家药材房一比，才知道是小巫见大巫了。

杨四虎捧起一个盛满琥珀色液体的罐子，心道：“这是什么？”

待他看见架子上对应的标志时，顿时倒了胃口，悻悻地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那黑衣使劲擦了擦手。

原来上头写着——雪灵狐的尿，有强腐蚀作用，切勿轻易开罐。

不敢再耽误，杨四虎生怕外头二人不知何时起来，加紧了搜索速度。他耳聪目明，一目十行，在黑暗中也是眼尖。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杨四虎终于无意间扫到一块牌子上写道——嗜血魔草，珍稀药材。

找到了。杨四虎轻轻打了个响指，迅速走了过去。

眼前的嗜血魔草有着淡淡粉色的花瓣，形状如同一对精致的鼠耳，还有纤细的植筋，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挺美的话啊，如果说花中也评美貌的话，那这嗜血魔草也算是花中的美人了，小家碧玉那种的。”杨四虎用食指轻轻抚弄着花瓣，一股冰凉的感觉触及到心底。

“徒儿，嗜血魔草什么模样？”公孙冉与他心灵交流。

杨四虎在心中对师父解释道：“嗯，是淡粉色的花瓣，很纤细娇小的样子。花瓣有点像老鼠的耳朵。”

“老鼠的耳朵？不对！这是鼠耳草而不是嗜血魔草，它被人拿走了！”公孙冉的声音变得警惕了起来。

什么？杨四虎闻言一愣，刚想接着询问，便听公孙冉在他心中一声凄厉大叫：“徒儿小心！”

杨四虎瞬间浑身血液倒流，他急忙一回头，之间一支利箭正急速朝他飞来，躲避已然是不可能！

千钧一发！

下章标题：神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