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多久？不记得了；走向何方？不清楚；走到何时？走了就不该停。

既然已经开始走，那么就不该停下，只能往前走，只要还有路，就要一直走下去，只要还活着，就要一直走下去，死得死在前进的路上。

他已走了很久，走得很累，但他必须往前走。他的眼光柔和，脖颈处戴了一颗森森狼牙。

曾经有一日。

他走在一片森林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空气，熟悉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安然的往前走，走的很慢，很慢，眼睛很亮，眼角处有一道伤痕，似是牙印。

突然，他停了下来，走了本就不该停的，他为何要停？

他开始往前走，走得很慢，在他前方有一只猛虎和一条狼，狼在地上打滚，嘴上留着血，但它的眼睛却是亮的，闪着瘆人的光芒。猛虎的嘴角上有血，是狼的血，猛虎张开虎口，虎牙如刀。

猛虎如王狼如臣。

狼发出一声长嚎，挣扎着站起，它的狼牙依在，狼牙还可撕咬，狼绝不会倒下。

他往前走，走得很慢，前方有狼有虎，他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依然往前走，走了就不该停下。

与猛虎夺食，岂不找死？

猛虎磨着牙转身望向慢慢走来的人，猛虎乃王，岂可让食？

那条流着血的狼本是散发凶狠的目光突然柔和下来，拖着它疲惫的身躯，缓缓地走向来人。

狼依在他的脚边。

他慢慢地往前走，狼随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

猛虎在前。

猛虎跃起，一声长啸，虎牙虎爪袭向他的颈项。猛虎在空中，他依然往前走，一步一步，眼睛黑亮散发野兽般的凶光，猛虎遇到他的凶光竟然哆嗦了一下，惊慌呼啸。

狼紧跟在他的脚边，竟是很乖顺。

猛虎从空中就要扑将下来，他居然好像没有发现自己头顶有这么一只大猛虎，他继续慢慢地往前，凶光毕露。

他走远了，慢慢地往前走，没有回头。在他身后是倒地的猛虎，猛虎嘴角溢出鲜血，是自己肚子里的血，它的内腑被震碎了。

那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他不过是缓缓地往前走，猛虎扑向他时，不知为何被震飞几丈远。

慢慢地，往前走，不回头……

他从不回头……

他没有方向却又只有一个方向——前方。

夜，深夜。

月，圆月。

崖，悬崖。

一个人，孤独的人；一条狼，孤独的狼。深夜中，圆月下，悬崖边，一人一狼抬头望月。

长嚎。

明亮的圆月，恐怖的黑夜，惊心的狼嗥。

曾经有一日。

他往前走，慢慢地往前走，前方是断崖，没有路，却有方向。他纵身一跳，跳入断崖。

他不想回头。

在落入水的那一刻，他的心很平静，他知道断崖下是湖，也知道湖里的水很清很凉。

有时他也要歇息的。

没有人可以真的一直往前走，是人，就要歇息。

很多地方都可以是他歇息的场所，可他最喜欢在水里，因为很静也很凉，他享受这种感觉。

他单纯的认为断崖下就是一片湖，湖里的谁很清，很凉。

所以，难保有一天，他会从一处不熟悉的断崖纵身一跳，断崖下却不是他所认为的是一片很清很凉的湖，而是冰冷的石头。那么，他就可以不再往前走了。

你认为的只是你所认为的，你永远不知道它是否就是真实的。

纵使前方是断崖，纵使是他所不熟悉的断崖，他走了，就不会回头。只能往前，他一直是往前走的。

孤独地往前走，往前走……

停下的人，永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曾经有一日。

他走到一门前，门梁上有一匾“无极门”，他依旧是往前走。

有人拦他，手里拿刀，砍向他。

他固执地往前走。

他出来的时候，是从无极门的后方院落其中一面墙穿透出来的。

他不会回头。

他很固执。

从不转弯，从不回头。

后来，江湖上说“无极门”从此灭迹。

曾经有一日。

……

有多少个日子，他往前走，至今依然是一直往前走。

今日。

夕阳西下。

他在夕阳下，夕阳沉入山头。

万里荒寂，大地灰茫茫一片，天空留有惨淡的余晖，终将消逝。

只他一人，世间只他一人。

他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湖泊，湖上泛着青烟似的薄雾，湖很清，水里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前方无路，只有湖，且是很清的湖。

他俯身，捧起一泓水，喝了一口，甘甜润喉，他笑了，天真地笑，如小孩一般天真的笑容。

他又捧起一泓水，洒在脸上，很凉。他又笑了，笑得真是开心，似乎只要一泓水就可以消解他一切的辛劳。

如小孩一般天真地笑。

他想躺在水里，躺在很清很凉的水里。

他要下湖，前方无路，只有湖，他唯有走入湖中。

他开始脱衣解带。

突然，他不动了，解腰带的手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湖中心，湖之上是一帘瀑布，水击打着水的声音清脆如歌。

他怔怔地看着湖中，看见了一生中从未看见的景象，他看着，似乎有点纳闷，似乎很好奇。

他看见了什么？

他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如孩童一般。

纳闷？好奇？

传来一声尖叫，有些惊慌，有些可怕。

天地本是如此安静的，为何会有如此惊慌的尖叫声？

他吓了一跳。

她更是吓了一大跳！

他很无辜地站在湖边，脸上有做错事之后的表情，但却是很安然，很安静地站着，无辜地看着湖中央。

她觉得自己的清白被玷污了，心中一凉，咬住嘴唇，心中想：“这事没人看见，杀了他！杀了他，清白就保住了！日子，依旧快活！嗯，他爹说的话从来都是废话，可有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你对一件事觉得不好受，难以接受，那么就去解决它吧！嗯……”

她，点了点头，此刻，她很不好受，难以接受！那么……就提剑解决吧！

嗯！

她遮遮掩掩地飞身而起，落到湖的那一边，柳树下，拾起衣裙，竟是又飞到空中，利索地穿好衣裙。飘然落地。

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眼前脸红扑扑的一个人，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认为好像是自己吓到她了，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很无辜。

可他无辜的表情在她看来却是戏谑。

她很生气，双颊气鼓鼓的，她虽然已下定决心，但……还是很不好受，怎地会有人在她沐浴时冒出来呢？她问苍天。

苍天不公！

她抽出佩戴的剑，指着眼前的男子，目光试图恶毒些，睁得大大的，气呼呼道“你……你看到了什么？”

要杀一个人，得先清楚他该不该杀！她……是这么认为的。

“你在水里没有穿衣服，我看到了。”

她的脸“嗖”一下全红了，太可恶，他果然看见了，什么都被他看见了，而他还承认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语气竟然还是平平淡淡的。清白！她的清白就被这个人简简单单地玷污了。她明白了，这个人……该杀！

她很生气！

剑轻微地抖着如同她轻颤着的身体。

她很生气！

他无辜地望着眼前的人，一脸无辜的表情，还有纳闷……接着，他转身，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他一旦往前走，就不会停下！

这……

竟然就这样想走！

该杀！

这人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绝对是该杀的！她气得浑身颤抖，上前，握剑直指男人的胸膛，手却在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

“你……这就想走！我要杀你，你敢走？你都看见……”

“我看见，你一丝不挂，我知道，你是女人。”他郑重地说，好像揭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般。

声音听来是如此的正经，如此的郑重

却是如此的气人！

一丝不挂？这人好大胆子！他还敢戏谑我！这个人……该杀！她，咬着嘴唇，紧握剑。

可她握剑的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怒道“你为什么到这湖里来？”

“不知道。”他淡淡道，前方的路，他不知通往哪里。他，只是往前走！

“你以为我好骗吗？告诉你，方圆几百里，没一个人能够骗过我！我都看见了，你……一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她握紧剑，坚定了要杀这人的决心，只是该怎么出剑呢？

她，在思索。叔叔们杀人时，一刀就可以！爹爹杀人时，一挥手就可以！她呢？

“嗯。”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她，觉得再给这人最后一次机会。

“你看见我，为什么走开？还正大光明地站在那里，直盯着我瞧，这是不可饶恕的！”

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一丝困惑，似在思考，良久，他淡淡道：“为什么要走开？”

因为一句话，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江湖上，有许多该杀之人！遇到该杀之人，不必犹豫！拔剑，只有这一种选择！这，是江湖！

她明白，握住剑，就要承受这份重量！她爹爹老是胡说，可却总能胡诌出一些道理，她爹爹说，为何要佩剑？是因为，剑是锋利的！可以伤人！为何要拔剑？因为可以伤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人！

如果必须拔剑时，不必犹豫！

拔剑！

她下定决心，保护自己！

必须拔剑！

江湖上都说，杀人磨磨刀，死前问问名。她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她看见这人低下头想了一会，似乎这问题很难回答，然后听见他说出了一个字，一个她想不到的字。

“狼。”

“色狼？”

低头沉思，然后点头。

戏谑，绝对是戏谑！不必犹豫！她，已丝毫不犹豫！

剑尽力地握紧，尽力地不让它抖动。

“你背上的是什么？是兵器吗？亮出来，本姑娘要杀你，就不会欺你手无寸铁的！”

男人的背上，背负着一把由布包裹的刀。

剑还是有些轻微的抖动，正去挑那人背上的刀。

刀，不可触碰的刀！

突然，她的剑掉落在地，因为她看见了那人的眼睛，凶光毕露，甚是可怕！竟是心里一慌，剑就掉在地上了。她的心害怕得砰砰直跳。

她的声音颤抖。

“你……你想干什么？”

竟是快要哭了。

眼中的凶光消失了，转变竟是如此之快，此刻的他眼睛虽然很亮，可却是很柔和。

毫无征兆，他往前走，很快！快得一眨眼已在丈外，往前走……

她呆呆地望着这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竟有种犯了错的感觉，明明自己是受害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她有些不甘心，赶上那走得很缓慢的人，佯装一剑刺去。

血花飞溅。

风起，叶落。

枯叶被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