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明月当空时,浓云掩住轻纱似的月华,星辉淡淡。
长云派,静思堂中。
清华跪于蒲团之上,闭眼假寐。微弱的声音传来,清华忽得睁开了眼。
“掌门,所来何事?”
清虚缓步上前,道:“清华,你起来罢。”
清华并不急着起身,而问道:“豆苗答应那事了?”
清虚点点头,“嗯。”
清华忽起身,紧盯清虚道:“我道你当时知豆苗乃替人顶罪时为何不拆穿,原来是早就步好了这棋,且不论吾辈乃修仙名门弟子,便是随便一人也舍不得把自家的孩子送入狼穴。掌门你真是大义凛然呀!”讽刺之言不言而喻。
激烈的语调让清华面色有些赤红,清虚面色显露出许久未有的苍白。
“你……”
清虚欲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当年之事清华都清楚,他没有理由去反驳。
清华转眸望着笼罩世间的漆黑的夜色忽道:“我还以为你已忘记了那个孩子,原来提起他你还是会心痛的,这次豆苗能进入魔界也是他的功劳吧。”清华虽说着话,眸间却一片茫然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虚紧闭双眼有些颤抖,良久道:“我对不起他,你又何尝对得起那个孩子,他又何错之有!”
清华眼中闪过一股戾气,“他本就该死,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若不是他的出现……”话至此,不再继续,只余下粗粗的喘气声。
许久,许久,两人如抽出了魂一般,一个紧闭双眼,一个望着夜空。
清虚忽道:“清华,你不须担心,我派了远儿护得豆苗安全。”顿了顿,继而又道:“我观豆苗并非愚钝之悲,只是太过纯然,再有,愈单纯之人便愈加不会被发现。”
清华思忖片刻,半晌才道:“你就不怕她走上那孩子的老路吗?”
“你是怕豆苗会与魔界之人产生情愫?”
清华点点头,“自古情之一字,便如穿肠毒药一般,也如罂粟欲罢不能,我不愿豆苗走入那布满花海无底深渊。”
清虚想了想,便信手捏来一小瓷瓶,道:“明日便让她吃了这个吧。”说罢递给了清华。
清华欲接,手却微微颤抖,突然转身,道:“还是你给吧,我明日便不去送她了,让她好好保护自己,遇事别再如今日一般傻了。”
清虚重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清华不语,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发现大殿中已止剩下自己一人,空空荡荡,一如自己的心一般。
有万般话想说,却归为一声叹息,心中只道:“豆苗,你这个傻孩子,你替他人顶罪,无非只是为了那拿到几十年的灵力,想哄哄师傅开心,你这样,我如何放心让你去那里,你叫我如何放心……
清晨,清晨,鸟鸣阵阵,花香习习,露珠儿缩起了小脑袋,白雾渐散,拉开了终南山新一天的帷幕。
终南山脚下。
“豆苗,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说话的正是苦着一张脸的萧远,眉目间皆是满满的不舍之色。
豆苗点点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知道了,师兄,你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一弄到魔界的计划就可以回来了呀。”
“但……”萧远岂能不明白豆苗这是故作欢快,却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好了,别再磨蹭了,若错过了抓妖奴进府的时间便没机会了。”掌门清虚刚正严肃的声音从后传出,萧远则微微愤怒地看了眼自家师傅,人家告个别你也管!
豆苗深吸一口气,离别的时候看看来到了,努力微笑着道:“掌门,我准备好了,这便送我过去吧。”
清虚点点头,尔后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白色小瓷瓶,递给豆苗道:“此乃固本培元的仙丹,吃了对你有些益处。”
豆苗略显疑惑地接过,尔后便倒在了掌心,是一颗白色的丹药,散发着诱人纯正的香气,看了半晌后便一口吞了下去。
清虚露出了一丝不易发觉有些牵强的笑容道:“好了,我用‘昆仑镜’送你去吧。”
豆苗却似依依不舍地左右回顾一番,还是没看见自家师傅的影子。师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否则怎会连送都不送自己。想到此,豆苗绞绞衣角,撇撇嘴,她最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惹师傅生气。十七年了,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师傅,离开长云。可是今日,真的是要离开这里了,这一片山翠绿,何时才能再度将你们相拥。
清虚见此也了然豆苗在想些什麽,道:“清华昨儿个嘱我交待与你,以后处事定要小心,万不能再次犯傻了。”
萧远闻言不甚自然地低了低头。
清虚不再多言,两手在胸前结成一印,口中默默念着古老的咒语,一面古朴的六角镜缓缓出现在豆苗上方,不一会儿,一阵白雾凭空而出,徐徐围住了豆苗,白雾愈渐浓烈,绿色的小身影却逐渐模糊,透明,终是再也望不见了。
萧远见了这一幕,眼眶渐渐泛出了微红,“师傅,你说豆苗会有危险吗?会平安回来吗?……”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在与清虚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清虚冷声道:“没出息!快去做早课”
萧远便讪讪走了,边走边吟着什麽“豆苗师妹,没了你,这长云的万种风情吾更与何人说,此乃古今之大悲啊大悲”
清虚不理会这样的徒儿,亦转身往回走,却发现竹边站立着一女子,青丝飞扬,遮住了面容,但从那笔挺的脊梁,不难猜出是谁。只见她好似无悲无喜,只是一直望着豆苗消失的地方,眸中如一汪几千丈的深潭,丝毫不见波澜。
清虚缓步走上前问:“方才为何隐着身形不去相送?”
清华木然地转过头,见是清虚立马抽回思绪,整了整衣袍道:“没什么,只是不想让她走得那般依依不舍。”
久久,清华轻轻地道:“断念丹,世间断情之物,断一生之情念,豆苗?你可怨我,可会怨我……
话说豆苗只感觉身形一轻,仿若置身于半空之中,来不及仔细回味这奇异的感觉,脚已着了地。
浓雾散去后,逐渐现出了此地的样貌,豆苗四处张望了一番。
并非如她想象的一般残垣断壁,黄沙蔽天荒芜的样子,相反在一个林子里,绿树葱郁层层叠叠,与长云派所居住的环境也相差无几,即使如此,豆苗仍紧绷着身体放松不下来。
据掌门所说,这一片林子这几日会出现景煜府里抓妖奴的人,只要他们发现自己,就能进入府内了,那要怎要做才能被发现呢,豆苗沉思。
事实并不容豆苗多想,一群黑衣者冲了出来,迅速将豆苗包围,豆苗被这阵仗吓坏了,哆嗦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不由分说立刻将豆苗双手束起,往后使劲一推,豆苗瞬间疼得呲牙咧嘴,但是在这一群凶恶的“魔”之间又不敢委屈出声,疼皱了一张小脸也只得咬牙忍受。
其中一个一个黑衣人向着似乎是零头的那一个喊道:“总管,又发现了一个小妖,已经抓住了,这下全凑齐了。”
那领头者桀桀一笑,“做得不错,两日就抓住了五十个妖奴,主子定会开心的,现在启程,回府。”
身后那一群想着珍宝赏赐也喜笑颜开,看着一群妖魔笑成这样,豆苗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一人扯住了拴住妖奴的绳头,再一用劲便全部的人都飞上了半空移动,拴住手腕的藤蔓上有着根根倒刺,系得又紧,这一使劲,豆苗冷汗一颗颗落下,再看身后其余几十个妖奴,也如同她一般咬牙忍受。
原本她本以为妖界魔界之人都是横行霸道,却不曾想,这里也如同戏文里唱得一般弱肉强食,弱小的只能等着被欺凌。
豆苗从未下过山,十七年间都躲避在师傅清华的羽翼之下,她不懂怎样面对不算平坦前路,但又身负着师门之命,一股深深的恐惧此刻涌上心头。
师傅,要是豆苗有辱师命该怎么办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绿树之后隐藏身形的人此时露出身影。
一片璀璨紫色渐渐从土坡后现出,刹那间,紫芒四射,衬在一片碧绿之间依旧夺目。
桃花眸弯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略显淡紫的薄唇也微微挑起,紧接着便是碎玉般的声音传出:“呵呵,这么容易就进去了,亏我还担心许久。”
那淡紫的薄唇勾起一个更为妖冶的弧,醉人的音也徐徐飘出,:“清虚老道,没想到你让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个,真是愚蠢,以为安插个探子便能如何了吗?这招已经一败涂地了,竟然还敢用,我是该赞你大义凌然还是该耻笑你愚不可及呢?”
“不管怎说,你我之间到底只剩下仇人的关系了,前仇种种我定会一一讨回。”
一阵强风飒然而至,吹得衣袂翩飞紫芒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