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叶,未干透带着些慵懒,此时终南山是极安静的,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蔓延在四周,两只呱噪的小鸟为这百年难遇的大集合嚼舌根。
“红红,那几千人围在一起作甚?”
“青青,你没瞧见那头儿在训人吗?”
“哦?这头儿平日瞧来温和有加,不成想这训起人来,表情倒也是十分到位,看他那眼睛,像能喷出火来似的。”
“嘘,小声些,莫让那头儿听见一下怒了,把你给提了去。”
“嗯,娘子讲的甚是有理。看!那儿有只大飞虫,快过去抓来给宝宝当食。”
一阵鸟鸣声过,四周更是寂静无声。
掌门清虚站在天都台上俯视一干弟子,久久无言。半日,“莫不是要我再说一遍,这琉璃盏为何人打碎的?”一身灰袍无比端重,三十光景的脸上却有着看透世事打的沧桑,只是眼下却有股子怒气隐含其中,让人直打哆嗦。也是,平日清虚便是不怒自威,而今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尽是怒气,弟子们早就吓得打起了颤。心想若是找出真凶,定要教训一下。好好做着早课偏被拖到这里来受训。
豆苗小小的身影埋在众弟子中,无人发现她眼下的心虚。怎么办,答应了帮师兄便一定要做到,只是掌门如此之怒,真的是好恐怖呀!
此时站在最前排的萧远亦没能好到那里去,如在那热锅上的蚂蚁般,显然是低估了清虚对琉璃盏的宝贝程度。师傅今日怎会气成如此,没想到一时的不小心竟惹起如此的风波。转首望望那豆苗,果然是双颊通红,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唔,这事儿本就是我犯的,不能把人家拖下如此深的河沟。心一横,干脆迈出脚打算承认。
“师傅,琉璃盏是弟子今早打碎的。”一个惴惴的声音响起,风儿停了,叶儿停了,场面安静得有些骇人。
萧远怔住,这,这是那豆苗的声音呀!他没有想到胆小如豆苗会真的站出来,一时心里竟有些百感交集。
“出来。”掌门满含怒气的声音似是从八方围绕而来。
豆苗低着通通红的脸挪到了前方,几千弟子的目光霎时紧紧包围住了这个小小的身影。
清虚低头看了看微微颤抖的豆苗,寒声问道:“可是清华座下弟子豆苗?”
“回掌门,是弟子。”连话音都带了一丝颤抖。
地下弟子闻言纷纷用传音入密对起了话。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小妖呀。”
“这小妖,道法差些也就算了,怎的如此会惹事!”
“今日真真倒霉透顶,法术练到一半便被她拖累到此受训,还受了半日惊。”
清虚突然背过身去,众弟子心里一阵发怵,立刻闭上了嘴。只听清虚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而出,“我长云本不该收留豌豆妖豆苗,不料你身在终南山不尽心修习除去妖姓,反而三天两日惹是生非,半月前弄死三尾鱼已然罪不可恕,而今更是打碎琉璃盏,我长云派留你不得,你便尽快下山罢。”
噗通,豆苗一下子跪了下去,杏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不,不可以赶我走的,我还没有报答师傅,怎么可以离开!不多时,那眼眶已是泫然欲泣,衣角不觉被绞破了。
萧远闻言一愣,不做他想,立马一个箭步冲到前方,跪下道:“师傅,那琉璃盏是弟子打碎的,三尾鱼亦是弟子弄死的,豆苗更是弟子找来替罪的,请师傅责罚弟子,勿要赶走豆苗。”
众弟子已然被这戏剧性的事态弄呆了,大气一丝都不敢出。
清虚闻言并没有反应,半晌道:“远儿,为师知你一向与豆苗交好,你又素来心善,便想出替豆苗顶罪的法子,豆苗的罪是不能随便瞎替的,你且快退下。”话语到最后已然有了些许怒气,仿佛下一刻又会将萧远给罚了。
一席话出,萧远怔住,强忍泪水的豆苗更是不知所措,双肩微微颤动,五六颗不知好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萧远急了,一下高吼道:“真的是我做的,师傅你不能赶走豆苗。”一下子这本已安静的场面更加压抑了。
清虚转过身看了看萧远,不可察觉的蹙了下眉头,道:“吾心意已决,你速退下,在讲便与豆苗一起受罚。”
“师傅你怎能如此不辨是非,这事情就是我做的!”
“放肆!”清虚大喝。
底下的豆苗已然是泪如泉涌,不停地默念着:“掌门,别赶我走,别赶豆苗走。”豆苗不想离开长云,也不想让萧远师兄受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不停抽泣着。
随着清虚那一声大喝,场面久久凝固,可谓是万籁此俱寂,但隐隐约约却能听到豆苗微微抽搭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炷香,一道青云御风而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从天边移到了太乙之巅,霎时白云被染上一层绿芒。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一女子徐徐降下,青衣袂翩飞,面沉如静水,眉目间隐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威严,如清池中那一株傲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青衣女子眸间含雪,面色含霜,疾步向天都台走来。
“师傅。”豆苗擦擦眼泪,带着一丝欣喜,又带着些许愧疚。是了,来人便是长云派长老——清华真人。
清华上台环视了一干弟子,望见跪在地上的豆苗,紧蹙了下眉头,转首看着清虚道:“掌门莫不是忘了十七年前之事,想赶走豆苗,需过我这关。”
弟子们骇然,清华长老道法竟如此精进,分明是在天边,却对这儿的事了如指掌。更叹她竟敢对掌门用如此的语调。
清虚闻言,震怒,这十七年前之事,便是那日清虚欲来亲自撵走豆苗,却和清华大打出手。此言一出,饶是一派掌门的清虚也已是怒极反笑,道:“呵,清华师妹倒真是护短的紧啊!”两人之间瞬间有风起云涌之势。
豆苗紧紧盯着台上的情势,听见师傅为了维护自己而与掌门剑拔弩张,心中涌起一股接一股的感动,更多的还是羞愧,师傅,豆苗对不起你,老是徒惹麻烦!
再看台上,清虚负手而立,观那面色似是被气得不轻,言语自是寒意更增。
“豆苗三番两次惹事非,如今赶让她下山还长云一个清静又有何为过?”
清华依旧是面周身散发的迫人气势,与掌门不相伯仲。
“三番两次惹事非,哼,掌门你倒是明察秋毫啊,还是那句话,若想赶走豆苗,需过我这关!”说罢盯了眼远在一边的萧远,眼神如剑一般锋利。
被她这一盯,萧远顿时感到浑身涌起了一股子冷气,天,这长老果真不是盖的,她难不成什么都发现了?
清虚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思忖良久,终是道了句:“罢罢,先把豆苗压到静思堂去,众弟子退下,清华,你随我来。”
众弟子听得能退下后,着实松了口气,今日之事真乃精彩之极啊!
豆苗腿早已麻木,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一个不下心又要摔倒,萧远见状立刻飞身而来轻轻扶助,清华亦飞身而来,见是萧远,立刻沉下了脸。萧远不敢迎清华的目光,老老实实退到一边。豆苗见了师傅,又撇了下嘴角,泫然欲泣。
清华拍了下豆苗的背,和方才的她判若两人,轻声道:“豆苗,你便先去静思堂,师傅知你断断不会做出什么大错事,你受委屈了,待会儿我与那清虚好生理论下,定保你无事。”
豆苗点点头,随后低下头道:“师傅,你莫要为了弟子与掌门如此,豆苗甘愿受罚,只是不想被赶下山去。”
清虚摸了下豆苗的头,温言道:“谁敢把我的徒儿赶下山去!你不要多想,快去吧,师傅马上就来接你出去。”
豆苗这才露出一笑,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看清华,见师傅身如那傲然于天地间的青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里只觉着无比安心,微笑了下便走向那专供弟子反思之处的静思堂。
崖边,两道青影直直站着,皆是挺拔无比,无愧于乃长于派之栋梁。
半晌,清华道:“我以为身为一派之掌门定然会耳聪目明,断断不会作出鱼目混珠之事,莫不成想,今日倒长了番见识。”
清虚冷声道:“放肆。”
清华转首看着浮云道:“清华知错,只是清华心中有言便道出,绝然不会似那般人九曲回肠,心中不知藏着有多少事。”
清虚面上稍有愠色,却又叹口气道:“清华,你若是能言语稍慎,当年这掌门之位便是你的。”
清华拂拂衣袖,对这话不甚在意,只是道:“掌门请就事论事,我虽不知豆苗哪方得罪于你,但那孩子决计不会做出什么犯规之事,难道掌门不知平日里豆苗常替人顶罪之事?”
清虚无言,不知?身为一派掌门又有什么能瞒过他呢?
见清虚不语,清华忽又道:“掌门你说我护短,你自己又是如何,今日我观你那宝贝弟子神色惊慌,想必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清虚还是无语。
清华见他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终是怒了,这事八成与豆苗毫无关系,凭什么以此便要豆苗下山!冷声道:“呵,为了你那爱徒,便要赶走我徒儿,哼,你有甚资格说我!”
半日,清虚摇摇头道:“你先回去罢,让那豆苗在静思堂里待会儿,午时我便在鸾音阁作下决断。”
过了一会儿,见清华依旧冷着张面孔,又道:“我不遣她下山便是。”声音较先前温和了番。
清华皱了下眉头,总觉得这清虚绝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打动的,但他心里又有何打算呢?结果自然是不得而知,只得躬身下退。
望着清华的背影,清虚微叹口气,又摇了摇头。清华,依你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心中打算,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吧,只望你能理解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