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是朦朦胧胧战战兢兢,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在魔炼堂的,似乎全是些伤心的回忆。
最让他放不下的,不是手握重兵的权利和义父的疼惜,而是那些风花雪月里,抵挡不住的自卑与冷血。
那些飞掠于脸颊的红梅,或许不该开在魔炼堂,这样一个充满血腥的地方,当他翘首望天时,大概也不会想到,今生将注定与昨天遇到的那两个人,他和他和她,将成为一生再剪不断的牵绊…….
如果世间真的有地狱,锁链,万鬼的哭泣与悲鸣,那就应该在魔炼堂,大秦帝国的最高的刺客机构,拥有着天下最残忍的酷刑和利器。
魔炼堂每天都会有成批的刺客被派往全国各地,他们戴着鬼骷髅的面具,乘着皇家黑色的飞行羽,像一片乌云,黑压压的覆盖了大地。
当他站在落满枫叶的台阶上,惊觉初六的月光异常寒冷,一阵风吹起了他的龙纹白衣,第三批被派出的刺客,一个一个的经过他的身旁,手里提着沾满鲜血的布袋,里面放着被割下的新鲜头颅。
一滴滴血液顺着他们手里的利剑,留下了一路痕迹,他们踏着地上的血迹进入魔炼厅,却再也没有出来。
一颗心剧烈的颤抖,连手也不自主的颤动起来,黑鹰离开他的肩膀在空中盘旋。
他知道这扇门后有一个满头银发白色眉毛的人,像白无常般剥夺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那就是鬼斧仇,他的义父,一个十年前杀死自己女儿的人,笑容永远是都是那么的和蔼,和蔼的笑容里永远都暗藏着杀机。
这扇门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抉择他生命的大门,天堂或者地狱,拼了!
一推门,他就看到了老头子,正笑容和蔼的看着自己,笑得他汗毛竖起。
“林儿,事情办得怎么样?”
“额…..”
豆大的汗水模糊了视线,还是跪着吧。
“孩儿办事不利,请义父责罚。”
鬼斧仇却还是笑着的,眯缝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像是在盯着一朵奇葩。
“我的林儿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义父再问你几个问题,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啪”
他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心想老头子这么淡定,乃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兆也,糟了!
汗水不住气的流呀,却见老头子仍然一脸淡定。
“林儿拿到凝香雪了吗?”
“没有。”
“哦?”老头子挑了挑眉,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为什么要杀龙释天呢?”
“哗”又是一身冷汗,粘粘的湿湿的浸了一身,只觉得这颗小心脏许是保不住了。只好叹息。
“我们没杀龙释天,等我到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又矫情又奇怪的人。”
老头子笑得更加起劲,直接转身坐在一把黑色的雕花椅上。
“那我怎么听说你们将魔炼堂的标记,刻在了了龙府每具尸体的脖子上?”
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
“尸体标记上的骷髅有一双眼睛。”
老头子点了点头。
“说下去。”
“而我们魔炼堂的骷髅只有一只眼睛。”
老头子来了兴趣。
“那你是说,有人嫁祸了你们?”
他舒了一口气。
“孩儿这样认为,请义父明察。”
老头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两个人呢?”
他耸了耸肩。
“钻地里去了。”
老头子睁大了眼。
“林儿很会说笑话呢!”
笑话?这可不是笑话,一没证据,二没凝香雪,对这样一个生性多疑的老子来说,自己怕是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只好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而老头子却笑了,笑容依然和蔼可亲,很神秘的凑到他跟前。
“为父想告诉一个秘密。”
秘密?他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老头子从来不玩神秘,却还是有些好奇。
只觉得耳边一股热气,连带着幽深阴暗的语气。
“林儿可知,皇帝他老人家,很——生——气。”
“哗”他全身汗毛竖起,却再也来不及了,挨一刀是必须的了,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一道寒光飞快的掠过眼,带着无数细小的光线,光线汇集在一起成火星,火星燃烧了眉,寒气灼伤了眼。
疼痛如潮水般蔓延而又蔓延。
最后在视线朦胧之际,看到自己的血成雾,如瀑布般弥撒在空气里。
而老头子的笑容却依然和蔼可亲,对着寒冷的剑锋呼了呼哈气。
“我让墨玉麒麟来杀你,因为我疼爱你。”
疼爱我?放屁!撒谎也不照照镜子,腰不疼背不酸,年纪一大把了,杀了人还说不是为了他自己?
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只一瞬间,便这样横跨而过,渡了忘川,见了奈何桥那老婆子去,他不甘心!
握了握拳头,似乎还有知觉,只是没想到临死居然还看到了墨玉麒麟的脸。
因为世间从未有人见过墨玉麒麟,他就像游魂一样日夜徘徊在鬼斧仇左右,永远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当年接受命令,杀死鬼斧仇女儿的人就是墨玉麒麟,耳边徘徊着当年不变的话语。
“叛我魔炼堂者,死。”
他用力的睁大眼睛,似乎又看到赤炼山上,绽放着大朵大朵的凤凰花,火红的花瓣滑落进在她的袖口里,她捧着一大束的凤凰花,在落满花瓣的微风里奔跑,跑向他,身上弥留经久不息花香。
“雪林,我好看吗?”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火红的纱裙淹没在凤凰花枝里。
“那你娶我好吗?”
他沉默。
然后看到她的脸瞬间枯萎凋零,身影渐渐淹没在凤凰花枝里。
“幽姬,幽姬……..”
他突然想尝一口自己的血,看一看是不是寒冷如冰,是不是像那张阴暗的脸,暗红色的瞳孔里,埋藏着冷漠与绝望的悲鸣,瞬间就能灼伤他的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朦胧,他看到老头子蹲下来轻抚他的头发,亦如十年前,他将他从尸骸堆里抱出,擦去他遗留在脸颊血痕,用一双粗糙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他笑的很开心。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叫做:慕雪林。”
慕雪林?霜染红林,六月飞雪,飞去的是在也握不住的从前,从前不可挽回的一切,是他欠了两个人的誓言,魔炼堂,赤炼之巅,回眸是否可以还能看到从前,他轻轻的闭上眼。
感觉到老头子粗糙的手缓缓的滑过他的发间。
在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看到老头子布满皱纹的脸又苍老了十年,他在记忆的最后一秒曾认真的端详了这个老人。
银发苍苍,深灰色的眸子,他叫他义父,他叫他林儿。
“你终于可以,去见幽姬…….”
她剧烈一颤,仰头看到赤炼山的凤凰花瓣洒落了一地。
黑鹰在盘旋在凤凰花枝里,发出阵阵的悲鸣,连弹琴手也开始抖,拨断了一根琴弦,她将流血的手指允吸在嘴里。
魔炼堂的第四批刺客已经回来,她看见他们乘着黑色的飞行羽,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剑锋上的血滴落在她的脸颊,还弥留着温热的气息。
她伸出手接下飞落而下的黑鹰,看到它深青色的眸子里,泛着寒冷的光。
似乎隐藏着些许悲伤与彷徨,它颤抖着身子,在月光下沙哑了声音,嘴巴一张一合,凝望着火一般的凤凰花林。
她微微的叹息,用胳膊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
想起慕雪林曾告诉过自己。
当黑鹰没有了傲气和冷静,当它仓皇的飞来找她。
她就已经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
一滴泪水滑落眼前,抬头只见落花如雨,却再没有了凤凰花枝里少年的身影。
她记得他夜夜吹奏着同一首曲子,他说这曲子叫《断魂曲》,节奏再快一点就可以用来杀人。
她不信,他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的绽放开来,清丽的眉宇,却总是带着淡淡的孤寂。
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信?那我就我吹给你听!”
她听到凄冷的曲调像一把利刃,从心口狠狠的划下一道,直到眼前的凤凰花林开始颤动,片片凤凰花瓣染红了赤炼山的大地。
凤凰花落在他一袭龙纹白衣的肩上,她知道,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可唯独允许凤凰花瓣落满他的白衣。
他说凤凰花林里有一个人在等他,那个人最喜欢听断魂曲。
当这首曲子还不能杀人的时候,就像火红的凤凰花瓣,能够温暖两个人的心。
直到有一天,这首曲子名震了江湖,人们都知道它能杀人,却不知道,它曾经作为海誓山盟的礼物,送给了一个喜欢凤凰花枝的女人。
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用手背擦去她眼角零落的液体。
“你不喜欢我吗?”
“三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那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不是幽姬…….”
她叫莫飞雪,胡天八月即飞雪,当老头子将她从大雪中领回来时,为她起了这个名字。
当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牵着老头子的左手时,看到了被老头子牵在右手的慕雪林,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让她一生都难以忘却。
然而怎奈左手与右手的距离,却成为了一条阻碍一生也无法跨越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