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见允天衣着平平，呆拙木讷，亏是在柳国府，要出了门，看是都不会看他一眼。心里想着，左手捻捻下巴上短小的胡须，冷言说道：“可认得字？”

允天只是心事繁多，不愿言语，脑袋并不笨，眼看先生这般样子，心里明白自己穷苦出身，自入不得先生眼，当下回道：“娘亲教了些。”说完便不再答话。

先生眉梢微抬，觉得自己饱识诗书，给柳大小姐也上得课，哪来乡野小子，恁得让人看不得去。想罢，拿起桌上的紫金羊毫，挽手刷刷的在纸上写了个“柳”字，写完扔给允天，问道：“此字，可知？

允天儿时，娘亲教过些字，但那时小，娘只教了他些‘大大小小’再寻常不过的字，后来在颜伯父那，颜知他心里苦，也并未多教。这字允天自不认得，不过他见过俩次。一次在柳府门口，门牌上写过，第二次，就是刚刚在这亭子，横批“绿柳林裳”中有这个字。

允天心思缜密，揣摩一番，觉得应是“柳”字不差，便说与先生。先生见允天知道，二话不说，拿过纸来，洋洋洒洒又写道“尔乃凡人”，写完又让允天认。

允天看了会，手里比划了好半天，“人”字他认得，剩下三个字，却是没见过，看先生略带不屑的眼神，心知他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也不生气，对先生恭敬的笑了笑，说道：“不知道。”

先生心气，不知道还笑？板起脸斥道：“学乃从师，不知不为过，但从师也要有从师的礼数，你这般样子，如何学好。”又抽出一张纸来，扔给允天，“去，到那便蹲着把这四个字写会，再讲与你。”

林裳不乐意了，嚷道：“先生，他第一次来，不懂那许多，你别怪他啊...”

“裳儿，昨日让你背的诗如何了，默写与为师看。”先生毫不客气。

允天手里紧紧攥着柔软洁白的宣纸，低着头没吭声。裳儿见状，想过来拉允天坐下，还未起身，听先生喝道：“裳儿，又不听话了，坐为师这边，好生默写，莫管其他，不然国公又该责骂了。”说完还撇了眼允天。

“先生，你让他过来写嘛..”裳儿哀求道。

“裳儿小姐，我没事，先生说的对，你好好写，别被责骂了。”说完，蹲到一边，自顾的写了起来。

裳儿双眉颦蹙，咬了咬嘴唇，探着脑袋看允天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着，心里颇不情愿。

允天蹲在地上，写了会，便觉得手酸难忍，汗也顺着脸颊滴在纸上，荫的纸上片片湿迹。写过的字不一会就晕黑一片，看不清楚。

正巧先生见了，怒喝道：“当真是蠢，照着样子描都描成这般样子，也真生瘦了让你写的字。”

允天一呆，左顾看了看，身前池水悠悠，花美蝶飞，却似也在嘲笑自己么？嘴角抿起，又是淡淡的笑了笑。

“也亏得国爷心善，收留些无家之人，恁的不知好歹.....”先生佯装一叹，神情有说不出的厌恶。

“家？”允天兀得装过头..“谁说我没家！”允天心里想着，齐云山还在，还有颜伯父那，都是我的家，怎么就没家了，忽然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忙伸手摸了摸脸，带起的墨汁，擦的满脸都是。

“你看看，唉，还弄得满脸都是。”先生指着允天又是摇头又是哀叹。

“先生，”裳儿冷冷的说道，“今日身体欠佳，隔日再教吧。”说着也不理会先生，过来拉起允天出了亭廊。先生惊愕，没想到今日都如此放肆，伸着枯瘦的手，也不知指着谁，看走远了，独自拍着石桌叫嚣不止。

俩人绕过荷池，走至处小巧的拱桥，步子才慢了下来。俩人都觉有异，方一对视，裳儿慌忙松开拉着允天的手，转头看向别处，脸上兀自泛起霞红。

允天也不知所措，不顾满是墨汁的手，挠了挠脑袋。又想到方才的事，心里一暖，知裳儿全是为了自己，可违了先生，怕是又要....

“裳儿小姐，你不用这样...”允天心里明白，可话到口中又不知怎么说。

裳儿是个机灵鬼，哪能不知他要说什么，“不是说了嘛，叫我什么？”

允天喏喏点头：“裳，裳儿，我，我是说...”又揉了揉脑袋，这下可好，脸上墨汁乌黑，头发又乱糟糟的，像及了个小乞丐。

裳儿看他话又停住，一转头，噗的掩嘴，指着允天咯咯的笑了起来，允天看她一笑更慌乱了，说也不是，比划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裳儿笑着，看允天呆呆的样，促道：“你呀，愣头愣脑的，看看你那样子。”

允天这才醒悟，跑下桥头，透过桥下流过的溪水，一时哭笑不得，捧起水一把一把的洗起脸来。

折腾了一会，才又有点清秀的样子，头发还乱糟糟的。蓦得见一块淡黄的纱巾从肩膀伸了过来，允天一愣，不知该接好还是不接好。

裳儿看他磨磨唧唧的，秀眉弯了又弯，索性折起纱巾，在允天脸上抹了起来，算是给他擦脸。允天一惊，嘴里“啊，啊..”的手舞足蹈。

好半响，俩人闹腾完了，允天看着裳儿，青绿的衣衫，挽起的发髻，淡淡的弯眉，明亮的眸子，真好看，允天心里说道。

“裳儿.....”允天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连个字都写不，你怎就不嫌弃我..”

裳儿不料他憋了半天说了这么句，嗔怒道：“本小姐愿意嫌弃谁就嫌弃谁，看谁顺眼就不嫌弃，怎么着？”说罢很有小姐范的扭头看花去了。

这院子大，亭亭廊廊不在少数，溪条纵横，百花点点，裳儿游身其中，像及了个仙子。允天看着，眼前仿若是和亦偲姐在观赏漫山遍野的山岭花海。允天心里暖暖的，一时也看得痴了。

等允天回到住处，已是傍晚。楼允清在院子里也摆了个小桌，桌上几碟菜食，正等着允天回来。楼允清瞧着这小子，感觉有些不一样，又不忍得给他也施个梦眼窥一窥，问道：“我这一早去跟国爷商量事，也刚回来，你怎么样，学的如何？”

允天想了想，“挺好。”

“挺好？”楼允清无耐，“那都跟我说说学了些什么？”说着给他拿过来个木凳坐下。

“没什么，我饿了。”允天又给楼允清招牌式的一笑。

楼允清早习惯了，“嗯..那吃饭吧，这都是国爷吩咐给送过来的，赶紧吃吧。”

允天也说不清楚，今天到底是心情好还是不好，吃了会，突然问楼允清：“刚来时见国爷的那个屋子，我还能去吗？”

楼允清咦道：“干嘛。那是国爷的书房啊，你去那干嘛？”

顿了一会，允天才道：“我看那里面书挺多，想去看看...”

“嗯？...你不是跟先....”

“哈哈，好小子，还知道我这书房不赖，就这点老夫让你进，随意看。”柳国公笑呵呵的走进院来。

楼允清刚欲起身，柳国公示意他坐下，接着说道：“嗯，不错，看在你那句话上，今日你们气走先生的事倒不提也罢。”

楼允清听到这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唬道：“你这小子，不是说没事么，怎么就还气走先生？”

“诶，”柳国公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裳儿都跟我说了，就是裳儿能说假，有这小子在，我信得过，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怪他，吃饭吧都。”

“我那书房书籍众多，捡自己喜欢的随意看，我多次让裳儿那丫头去看，她死活都不去，相比之下，倒是允天好的多了啊。”说着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国爷，那是您书房，裳儿去去不碍事，这..这就不了吧，别给您..”楼允清生怕允天乱捣蛋，书房可是国爷平日处理一些事情的地方，马虎不得。

“近日烦事不多，乐得清静，这孩子我也器重，想去看书，这是好事，怎么你小子就不说去看看书什么的，竟说孩子。”国爷说着将话锋又转向楼允清。

楼允清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不多说了，我就随便走走说来看看，你们吃吧，老夫走了。”言罢柳国公转过身，哼着曲出了院子。

楼允清忙道：“国爷走好。”柳国公扬了扬手，算是应过。

“唉...”楼允清看国爷走远，悠悠一叹，看了眼允天又道：“吃好了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教你些练气的门道，等会了就教你功夫。”

允天想着国爷说过的话，“...我信得过，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心里暗暗感动，发誓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对得起身边在乎他的人。

“你小子听见没？”楼允清唬着脸吼道，差点一巴掌又拍过来。允天反应过来，呵呵的笑了：“嗯，嗯听见了。”

楼允清：“........”

晚上允天又抱着娘亲的那本册子，面带笑意的躺在床上，缓缓的睡了去。楼允清隔着门缝见允天睡了，嘴角一弯，想着，多久了，这小子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默不作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