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尸山血海后,小和尚经过一阵短暂的晕眩,就迷迷糊糊地苏醒了过来。
可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地长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维持着诡异而僵硬的姿势,仿佛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一动不动!
最先进来的南荒少年,壮硕的肌肉呈现着健康的弧线,可是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而那位摇着折扇的锦衣翩翩公子,嘴角依旧挂着讥诮的笑意,可是手中的折扇,却静静地停在了那里。
鲁子儿转头看向唐殃,唐殃俏丽微红,一双柔荑紧紧地拉着裙摆,嘴唇娇润而又饱满,仿佛一朵娇嫩欲滴的花儿,让人忍不住上去咬上一口。
如果唐殃看到了,或许会遮掩着心头的小小娇羞,娇嗔着骂他妖僧。
对的,这货愣愣地,又看呆了。
和小和尚的风平浪静相反,身处幻境中的众人,却仿佛置身于风头浪尖的小舟一般,随波逐流,惊心动魄!
小和尚发现了不对劲,心骤然提了起来——
小女孩脸上的微红褪去,仿佛是深陷不堪回首的泥沼之中,痛苦地蹙起了眉。
仿佛黑色的潮水侵蚀,唐殃虽然不停阻挡,铺天盖地的记忆依旧汹涌而来。
元宵佳节,睢阳城灯火通明,达官庶民,一律在两岸挂灯笼。除此以外,一条狭长的护城河四通八达,把睢阳城环绕其间。
所谓花灯,是历来胭脂勾栏最热闹的节日,各式花灯高悬街头五彩缤纷。火树银花不夜天,一艘艘闻名遐迩的灯船流光溢彩,将这富饶的睢阳城装缀得如同人间仙境。
幸福这东西,对于有的人,实在太简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漆黑的小巷下。
“官人行行好吧,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油腻腻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可怕的吓人。
一个衣着富态的胖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翻了翻白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兀自向前。
“先生,我家娃儿一天没吃东西了,行行好行行好吧。”
路过的落魄书生闻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见没人看到,便整了整衣袖,不在理会脚下,快步走了去。
怯弱而无力的乞讨声越来越弱。
换来的,大多是一双双的白眼,和避嫌般远去的背影。
这个披头撒发,走路一瘸一拐的疯癫女人,除了在仰望天空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沉默,面对世人的总是憨傻的笑脸。怀中的女童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疯女人怀里,面对自己的娘亲,总是会有一种战战兢兢的忐忑。
夜幕被一声尖叫,骤然划破。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嫣儿,让你的父亲放我们,放过我们!”疯女人颤抖着双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地留下了泪水。
小女童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娘亲的病又犯了。
和娘亲一样,她永远忘不了两年前那一幕——
月光满面泪痕,沉默地流淌在这片早已荒芜破碎的土地上。
满地是横七竖八的丫鬟尸首,断裂的战旗。
往日父亲的部下,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们,仿佛脱毛生疮的癞皮疯狗,抱着残肢,疯狂的啃食!
父亲握着他那柄本来是用作装饰的城守之剑,目光灼灼,仿佛恶鬼般地盯着她们娘两!
“死几百万人和死几万人,老天,你让我该如何选,如何决!”父亲声音癫狂,状若疯魔,继续道:
“君子不识人伦,如何证天道!”
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父亲盯着她们母女两,神色中尽是痛苦地挣扎。
不理会瑟瑟发抖的母女二人。
拎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记忆戛然而止。
她甚至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带着她从那场混乱的灾难中逃生,痛苦的记忆让她的头仿佛要炸裂开来。
只是短短一年后,这片疮痍的土地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焕发了生机,仿佛那痛苦的一切——
都未曾发生过。
她看到父亲的雕像被立于睢阳城最显赫的城楼,被人们当作神灵一般膜拜。
供匾上写着——
圣公不朽,大义灭亲。
护我睢阳,万世安康。
是的,她模模糊糊地知道,他的父亲用一个城池老弱病残的命,用她们的肉,换来一场惨烈的胜利。
她的母亲颤颤巍巍地摸着她的脸,用细弱蚊蝇地声音说道:
“嫣儿,嫣儿,娘亲实在太累了,好想睡觉。”
她看得一清二楚,娘亲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不禁地抖一抖。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袭来,仿佛历历在目。
疯女人的眼睛突然发出渗人的寒光,一遍一遍地重复道:
“嫣儿,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替娘亲活下去,记得要长得比娘亲当年还美啊。”
她只能在娘亲的怀里瑟瑟发抖,仓皇失措,被娘亲疯癫的话语吓得哭了出来。
夜光如流水,照亮了娘亲早已凋谢的美貌容颜。
小女童无法忘记娘亲最后的一笑,带着冷冽而狰狞的凄婉,对自己说道:
“活下去,替娘亲,杀尽这天下负心郎!”
一字一顿,句句诛心!
娘亲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女童发呆,细心地搂紧她。直到小女孩疲倦地埋头于膝盖,沉沉睡去。
这一晚,她睡得很香。
娘亲,却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