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东临城,天下之巅。
始皇帝秦刽要做这天下世世代代的皇帝,要东临是这千秋万载的皇城。
始帝之前,七国瓜分天下,但是天底下没有一座王城,屹立于天下最雄奇的瀑布万川之上。和一般的宫城不同,他没有城防也没有宫帷,如同上苍之手一条条朝天之路蜿蜒而上,开往三朝五门,七主殿十正宫。山顶上迎接着朝阳的巨瀑从天而降,把这座皇城笼罩其中,当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中心的万皇宫璀璨着万万代代的不落华光。
这就是东临城,刺破苍穹的宇殿,放眼过去永远看不到边际的庞大中庭,一层一层的宫殿以一种拥簇的方式倚角而上。仿佛一只巨目俯视着众生,嘲笑着生灵的渺小和短暂。雕有蟋龙云纹的华表星罗棋布,嵌满了非金银能媲美的稀奇金属。鼎式香炉三足而爪牙天下,以常热,四界蒙熏。
无数六国的供奉花草点缀其间,在世间大抵绝迹的珍稀古木和殿宇斗雄夺目,远远看去,东临城仿佛和山融为了一体,一层一层相互倚照,一楼一楼相互映叠,浑然一体。
它是继往开来被誉为万王之王的暴君居处,它是普天之下最让人激动最让人恐惧的权利所,偶尔有暴虐的飞禽环绕在它的身侧,却不敢从上空飞掠。世间最糜华最震撼的万皇宫永远深藏在云端,铜龟铜雀日夜消耗着最上品的西域香料,蒸糜出雾紫色笙烟。
漆黑的暗影涌动在中庭,每个步伐之间如同步尺量过了一般精确,中庭太过空旷,空气里庞大的寂静,有一种类似于坟墓般让人窒息的凝重感。
庞大的暗影似乎像收到指令般在万皇殿停止了步伐,匍匐着身影谦卑地跪下,在他们头顶层层帷幕之后的,才是真正的神迹。
万王之王,万皇之皇,六国灭国战之后,大秦帝国一统,天下再无人敢和他平起平坐。
迟暮的暴君,秦刽。
天下武功,一力降十会,分三教九流。最次九流,入伍参军也能混个伍长。品至三流,才勉强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殿,飞檐走峭自是不在话下。品臻一流,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东临禁军骠骑将军大抵便是这个实力。一时辰内能运气让寻常刀剑无所伤,万军从中杀个七进七出。武碎三教,那便不是常理能揣度,基本能达到小和尚瞎咕叽的开山逆江,乱力鬼神。
三教分我佛,武圣,释道,并无强弱之分,只是出身的门庭不同罢了。
始皇以前,六国内唯有最强大的北魏护国剑圣北固廷,和三教九流灰暗世界中的主宰达到武圣之境,分别封号北帝,至尊。而我佛和释道之境,因佛道两教逐年式微,空悬已久。
北魏流传最广的传说,北帝拔起枯荣剑的时候,周围万物的生机会风驰电掣般被掠夺,走兽和飞鸟仿佛琥珀宝石那般凝固在那一刻,树叶沙沙作响纷纷落下,仿佛一瞬间度过了千年,周围万物须臾间丧失了所有的生机。北帝收起剑的时候,走兽和飞鸟重回之前的轨迹,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草长莺飞,恍如隔世。
而楚国至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样貌甚至他的性别,更不知道他的杀人手法。看不到的夜里深处,每年都有无可计数的恐怖财宝奢侈供奉给至尊,可是没有人知道至尊把这些财宝放到了哪,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接收这一部分珍馐天下的宝物。他好杀女人,不杀老弱病残不杀看得顺眼之人,甚至明面上他杀的人屈指可数。他堂而皇之,当着谈笑甚欢的众巨头面,杀了嘲笑过他的恐怖黑暗巨擎;他在越国大公的祭典仪式上杀了大公夫人。他能入皇宫如行廊,在你枕边放下利匕。
可是,天下,依旧无人识至尊。江湖中对他怀着本能里对黑夜的窒息感。
可是始皇东临山封皇,遵古礼,祭天地,八佾舞于庭,开大典,六十四钟鼎日夜不歇,着祭服,迎帝神。始皇自呼帝神,命史官着《七国史》,开《万帝史》,天下即日起用始皇历。
《七国史》朝代更迭频繁,其中繁琐更不胜举,而其中对于北帝和至尊,也仅是在始帝的自传中聊聊一笔带过,
“七国末,魏人约斗至圣至明威武开元天地神武始皇,越人袭而不成。朕,一剑败北帝,两剑败至尊。”
然而这不过是史官润色得极好,奉承也奉承得圆滑而不媚骨,却着实没有当初始皇口述来的霸气,
"朕,五岁世间折磨无所受其极。十岁神力过人,身为平王庶子,却只能凹槽喂马。这两蠢物,一个用剑,剑不侍弄血而侍花草,小娘子作态,也敢据北称帝。一个杀人,不杀得盈野千千万,杀得这雄中雄,也敢以杀号尊?当真是世无英雄,使我竖子成名。"
九教之上,上天之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是夜,万皇宫。
钟乃器乐之王,鸣二更,如黑乌之诉。
整座王城都能看到孤的寂寞。
重重的帷幕后面连着重重的纱帷,似乎这帷幕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幕后的君王享受着权利犹如罂粟般陶醉在最深处的贪欢。最后一层宫纱不远处,斜卧在玉榻上的始皇,缓缓地拿捏着酒盏,头戴玉珠平天冠,冕旒上的玉珠笙笙作响,他银色瀑布般的长发没有绾起,他宛若冰雪的完美容颜中散发着天生帝王的气息,眉心一抹血痕,宛若临世的真神。
他与生俱来的魅力来自于他绝对的力量绝强的控制欲,他的神情总是似笑非笑,却是对世间所有人,所有物的轻蔑。
细碎的长发覆住他光洁的额头,狭长桃花眸缓缓睁开,眉心的血痕硬生生裂出,那分明是一只幽深如墨的竖瞳!无边的煞气以实质般电掣开来,万皇殿前的一簇暗影匍匐得越发谦卑,灵魂深处的凝重感让他们无法自禁地想要顶礼膜拜。
“铮,铮,铮。。”二更的钟声带着铁骑踏破的沉重感,适时地打破了久久的沉寂。
'深夜谒,何事?"这声音中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一股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气势铺面而来,可是中庭的黑影们听得真切,这份高贵中分明透漏出倦怠和疲惫之意,甚至还有一丝油尽灯枯的苍老,让人难掩心中的萧索之意。
这位世间最伟大的帝王,纵然时光未曾在他的容颜留下半分痕迹,天人五衰,象征天人境实力的五朵金花只剩下一朵忽明忽灭地闪烁在他的头顶,似乎随时会熄灭。
最前的暗影谦卑的爬起,头依旧低低地垂下,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地说道;"禀报吾皇,白上将军已带兵包围黄枭,定诛此贼。"
“定诛?哼。”不自在地摆摆手,始皇随手绾起了耳边的银发,继续问道,
“你们说,朕,终归是错了么?”
黑影惶恐地跌倒,继续俯身匍匐下,“吾皇圣明,万寿无疆。吾皇圣明!”
“连你们,都不愿正面承认本皇是对的么,罢了,罢了。”金花忽明忽灭,高贵的声音中疲倦更多了一点。
黑影自知说错了话,颤巍巍地站起,一道白光闪过,“哐当"的一声响,黑影的头掉到了地上。甚至手都还维持着拔刀的姿势,断颈往外汩汩地冒着热血。而周围的幽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毫无生气地匍匐在殿前,一动不动。
始皇没有理会,闭上眼睛索然无味地呢喃,“我与长兄那时年少,院中有榆树,其上有蝉,蝉方奋翼鸣悲,欲饮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后,曲其颈,相杀成趣。“
”我独活,世人皆言暴君。今我死,这天下,终归要大乱了吗?“
那高贵中的最后一丝疲惫终于散去,始皇头顶的金花逐渐灭去。
天河决口,电闪雷鸣,暴雨哗哗流转,宫阙砸漏久经连响,大雨成藤成蛇,一夜不休。紫雷之下,世间蛰龙奔涌而出,如血如慕,如哭如诉。苍穹黑沉得一片一片,万川瀑布在大风中倒天蜿蜒而上,整个东临城在从未有过的暴雨中摇摇欲坠。
始皇开历四十九年正,驾崩东临。天下,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