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宁看着傅岳一口一口地品茶，半响也不说话，开口问道：“不知皇上此次前来，有什么事吗？”

“那张琴，是绿绮琴吧。”傅岳看向放在旁边的琴，说。

“是。皇上好眼力。”沈玉宁如实答道。

“父皇在世的时候，曾说绿绮琴是凤梧将军的心爱之物，不想会在你手里。”傅岳似乎话中带话，沈玉宁却没猜透他想说什么。一时两人陷入了僵局。

“朕如果让你再弹一遍当日在明光宫所弹的曲子，你可愿意？”

沈玉宁的心一下蹿到嗓子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上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试探她？

见她紧张，傅岳说：“朕不是在命令你，你若不愿就算了。”

“臣女愿意。”沈玉宁脱口而出。待看到傅岳眼力含着的冰冷，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后悔不已。皇上只是说了一句话，她怎么就那么激动，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沈玉宁调整好心态，坐下来。手放在琴弦上，抬手，又落下。她是弹凤回九天，还是凤倾城？现在大哥不在，没有人帮她，弹凤倾城她一定会撑不住的。但是按皇上的意思，是想听凤倾城。

看沈玉宁没有开始的意思，傅岳问：“有什么问题吗？”

想了想，与其伤了自己，还不如实话实说，或许能躲过这一次。沈玉宁说：“回皇上，那首曲子，臣女一人无法完成。需要有人和臣女一起合奏。”

“那你便弹一曲凤回九天吧。”傅岳听了，也没有为难她，说。

沈玉宁弹惯了凤倾城，凤回九天的谱子有些地方险些记错了。好在她及时遮掩了过去，还算是顺利地弹了下来。

“以后每日未时你到勤政殿给朕弹一曲吧。”傅岳等她弹完，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要走，被沈玉宁拦住。

“皇上，臣女斗胆问一句。皇上将臣女留在宫中，是为了什么？”

傅岳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相信地问：“你不知道吗？”

沈玉宁直视着傅岳，眼神丝毫没有闪躲，说：“臣女的确不知。请皇上明示。”

傅岳一挥手，等到永宁殿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他们两个，才开口，声音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黑压压的浓云，阴沉得吓人：“朝中有人有异心，而你，就是这一切问题的源头。”

“皇上！”沈玉宁突然慌了神，说道。是爹，大哥，还是傅祈暄？皇上到底知道了什么？沈玉宁的脑子尚在想着，傅岳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父亲近来很不安分。朕听闻你出生的时候紫微星乍现，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女不懂。”此时沈玉宁懂也要装不懂。还好是爹。沈玉宁庆幸地想着。爹的野心想不被人察觉都难。皇上把她叫进宫来，想来一是为了牵制住爹，让他有后顾之忧。二是她出生时，那句“紫微星动，天下将变”的预言，让皇上觉得她会是关键人物。可惜，他还不知道如今她和爹的关系，就差撕破脸六亲不认了。即使她在宫里，爹也不会忌惮多少。至于紫微星的预言，就更是没有根据了。在十里桃花溪，她看到那副画。只是说紫薇星动，天下将变。虽然钟离风很确信她会是那个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人，但那只是一句传了一百多年的流言而已。她现在会的一切，都是被一步步逼入绝境之后才学来的。指望着她来主宰江山，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爹来得实在。

如沈玉宁所想，傅岳留她在宫里的原因差不多，说的很隐晦。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第三条：“你在明光宫的那一曲，确实让朕很动心。四妃还有一妃空悬，你说，朕封你为妃可好？”

如同一道天雷劈下来，沈玉宁僵在原地，只吐出几个单字来：“皇上，这......”开什么玩笑，傅岳的年纪，当她父亲都绰绰有余，封她为妃，她不是自己往死胡同里钻吗。再说，她只是弹首曲子而已，要说动心，沉霜的舞更吸引人才对。

“朕只是这么一说。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傅岳簇拥在一群人中间走了，留下沈玉宁依然在石化中。

难道傅岳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吗？看他说话时的样子，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姑娘，你怎么了？”秋痕见傅岳走了，推门进来，看到沈玉宁一个人站在大殿的中间，说。

“我没事。”沈玉宁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碧螺春，凉意顺着喉咙，沿着食管，滑落到胃里，被那里面原本的温热所消融。只是这十分清楚的凉意，没能让她冷静下来。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马上就要崩溃的一盘雕刻精美沙丘，自身在不断地消融，只需要一阵风，就可以彻彻底底的摧毁她。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要跟着我。”她放下茶盏，逃离开这座偌大的宫殿。按着残存的不完整的记忆，逃命一般地到了五荷水榭。湖面上依旧是开得绚烂的荷花，依旧是蔓延了整片湖面的荷叶，依旧是清风一过，便能感觉到带着荷花香气的清爽扑面而来。沈玉宁走过长长的九曲廊桥，那蜿蜒的设计差一点让她疯狂。

终于到了湖心的小隐亭，沈玉宁找了个地方做下，胸口上下起伏着。或许傅岳只是把她当做琴师，让她去弹琴罢了。沈玉宁自欺欺人地想着。是，自欺欺人，她自己都不相信。有哪个一国之君会随便开口说“我封你为妃吧”。是妃，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妃位。后宫中有多少女子费尽一生的心血都爬不到这个位置。傅岳不可能一时心血来潮，就说出来了。至少，他之前认真地想过这件事。但傅岳不会是真的喜欢她。沈玉宁对这一点非常肯定。她相信二十几岁的人会有一见钟情，但她死都不会相信像傅岳这样四十几岁，攻于心计的人会一见钟情。他至少也会先深思熟虑一番。

难道说，他听出来了凤倾城？沈玉宁又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解释明白了。她会凤倾城，而爹又在朝堂上有不少动作。有了她，就算不能用父女之情来牵制住爹，凤倾城也可以成为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