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本是大宋皇帝至此,意为临时安家之所。谁知待久了,早已习惯了这个俏山秀水的地方,不愿离开。连皇帝都痴迷不已,流连忘返的地方,怕是任谁到了这都不愿将这里当作临时安家之地了。西湖,这个由诗化作的湖,能让多少人留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西湖从不孤独,却被一座孤独的山所分割,这座山的名字就很孤独,孤山,据说,孤山上还住着一位孤独的人,‘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现在还是秋天,梅花要过时才开。梅妻鹤子现在是否孤独?东南第一州,如此美的地方,怕任是谁待久了,都是不愿离开的。
小叶现在就在临安。他从离开师傅就来了临安,他早知道西湖,但并不是因西湖而来,是为孤山,但他来临安已经两年了,却从未登上过孤山,只是在湖边静静的看着。他认为,既是孤山,就不该去打扰他。现在他就坐在西湖秦楼,静静的看着这座山。两年的时间,又是在临安,任是谁都不会觉得时间很长。但小叶却觉得够长,长的让他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事实上,他已经决定明天就走。是该离开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这很矛盾,小叶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今晚,西湖秦楼,对面孤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人是否还在固执的等着梅花。小叶也在等,等人。等小九,他不知道小九真正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一定比自己大,一个比你大的人让你叫他小九。不能不说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话很多,叶秋一向不喜欢话多的人,小九算是个例外。小叶也没什么朋友,小九算是一个。可以说是至今唯一的一个。与小九认识是在两年前的一间小酒馆里,当时已经很晚,客人很少。小叶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面前放着一杯茶。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坐多久。这时,小九来了,一坛酒,两个碗。坐下,自然从容,好像小叶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
“我想请你喝酒。”他说话了。
“为什么。”小叶很奇怪。
“第一,我喜欢喝酒,特别是和我感兴趣的人喝酒。而我对你就特别感兴趣。”小叶不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我第一次见有人,坐在酒馆里只是喝茶而不喝酒。”
“莫非人一点要喝酒?”小叶说了。
“不是,有两种人可以不喝酒。”小九道。
“哪两种?”
“女人和死人。”小九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是为自己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而喝彩,呵,自己为自己喝彩?小叶笑了,他觉得有意思,有人居然能把没什么道理的话说的这么有道理。
“原来你会笑。”小九说道。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笑。”小叶说道。
“哪两种?”
“小人和死人。”小叶从不开玩笑,这次是个例外。小叶还预感,和面前这个人一起,还会有更多的例外。死人当然不会笑了,可是,只要是活人就会笑,小人如何就不会笑,因为,他是小人,小人就算是笑,也绝不会是真心实意。如果笑能给他带来好处,他会笑的比任何人都开心。只是,在小叶眼里,那笑不配称之为笑。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真他娘的有道理。你简直比和尚说的话还有道理。为了你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我先喝三碗。”小九说完,正要倒酒,忽然停下,“小二,换最大的碗来,慢着,把碗撤了,再拿一坛酒来。”说着,把手里的那坛移到小叶的面前。
“碗太麻烦,我们对坛喝。”小九道。
“看来,我是非喝不可了。”小叶道。
“错,你我今天是非醉不可。”小九说完,打开小二刚上的那坛酒,仰头连喝三口。小叶从没见过这么喝酒的人,只听说过沙漠里许久没喝过水的人,忽然有了充足的水时,才会这样。可小九不是在沙漠里,他喝的也不是水。小叶当然喜欢喝酒,但喝的极少,因为师傅不让。但他还是会偷着喝,他从不违背师傅,这也是一个例外。小叶不禁被他感染,也是连喝三口。酒不好,一喝就知道是兑过水的。若是平常,小叶会很生气,并且立马换个地方。
他不计较酒的好坏,但却讨厌掺假。如果摆在他面前有两种酒,一种是一两银子就能买得十斤的酒,和一种十斤黄金才能换得的美酒,但却掺了水,哪怕是极少而不影响味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面那种。但这次,他没走,也没有生气,反而喝的很高兴。这,又是一个例外。所以,你最好别说你从不干什么,什么事情你从来不做。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你能够肯定不做,你之所以还没做,仅仅是你还没遇到能让你做这事的人和情境。
“痛快,哈哈,真他娘的痛快。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小九喝酒还不忘说话。
“叶秋。”
“何处袭来风一阵,吹乱庭前一地秋。好,好名字。没想到,你不仅人有趣,名字也这么好,我都要开始嫉妒你了,哈哈。”小九说完又猛灌一口酒,他说话还不忘喝酒。好像他喝酒也要说话,说话也必定要喝酒。小叶也很吃惊,眼前这个不修边幅,又随口粗话的人,看似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如此妙到毫厘。‘吹乱庭前一地秋’,秋如何能一地,风如何又能吹乱秋。乱秋?秋如何乱?庭前能有一地的只有落叶,风也只能吹乱一地叶。一个秋字,看似荒谬,却又韵味深长。一个秋字,就将叶秋合在了一起。小叶不禁从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满脸的胡茬,头发零散,衣服很脏,很旧,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小叶知道,不修边幅的人洒脱,而洒脱的人看起来会很年轻。
小九,看起来很洒脱开心,却不年轻,就算他实际只有三十岁,但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四十岁了一般。眼睛深邃,浑,像一杯浊酒。这让小叶觉得他是在刻意强迫自己去隐藏自己的内心。女人?小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人。难怪他这么爱喝酒。小叶皱了皱眉。猛喝了一口酒,他想吐,心口有些紧,他不喜欢这酒的味道。却也不停,不停的喝,像是在帮他。这很好笑,小叶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有人说眼泪不一定代表伤心,笑又何尝只能表达开心?……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小九停下问道。
“我为什么要问你叫什么?”小叶笑着反问到,他突然想逗逗眼前这个可爱的人。
“我问了你,你当然也要问我才行,就像喝酒,我喝了酒,所以你也得喝一样。”小九看似认真的回答。也不生气。
“呵呵,有道理,真他娘的有道理,”小叶没想到自己竟开始学起他说话来,“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小九,大小的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他说一句,就喝一口酒。喝完酒,又开始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九?因为我喜欢喝酒,可小酒不像是一个名字,所以,我就用这个数字的九。”他又停下来喝酒,这已经是第二坛了。小叶也帮着他喝,并不答话,他停下,小叶也停下,停下来听,他知道,小九一停下来,就会说话。他又开始说了,也开始醉了。
“小九这名字,是我刚取的,我一高兴就会给自己取名字,不高兴也会给自己取名字。比如昨天我姓高,高兴的高,高兴的兴。因为昨天我高兴,我在大街上看见两条狗打架,我看好的那条打赢了,所以我高兴。而前天,我叫步爽,一步两步的步,不爽的爽。因为我前天和人打赌,说前天一定下雨,结果却阳光明媚,所以我不爽。你得承认,每个打赌输了人,都不会高兴的起来。”他一下说了很多,也一下喝了很多酒,好像说了多少话,就一定喝多少酒才行。小叶也喝了很多酒,按他的说法是,帮他喝了很多酒。
小叶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也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要命的是对方说的话就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说的话一样,更要命的是小叶却一点也不觉得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例外。人生有很多个第一次,有些个第一次可以称之为例外。小叶之前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只是自从认识了小九,这种例外似乎变得更快也繁了。那晚,他们就这样,一个人说话,两个人喝酒。最后一齐醉倒在桌子底下,直到天亮。小叶起先有些奇怪,为什么昨晚他俩睡在桌下,小二也不过来扶,甚至打烊的时候只顾关门,也不来言语一声。随即小叶便也释然了,定是小九经常这样,小二已经习以为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