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赫拉与圣鸟
第十六章 赫拉与圣鸟

第十六章赫拉与圣鸟

泷秀明尽职地履行着他私人司机的责任,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是谁根本无关紧要。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井山惠子凛冽的眼神,但这是多年来已深入骨血的习性,让它变成本能的一部分:只有竭尽所知地回答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不会有掺杂个人感情的补充和提醒,不会有唯唯诺诺,趋炎附势的谄媚。一切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

我不言不语,是因为你不需要,不得到你的亲口要求,我不会与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交集,但是只需要你的一句话,即使我灵魂战栗,血液凝固,我也将毫不犹豫的将它们剥离出去。这也仅仅是因为,我已经习惯。

“你确定他在哪里了吗?”井山惠子停止了对他长久的直视,开始寻找新的,可以让她眼神笃定的目标。

“他在申城。”泷秀明语气平淡。

“你只知道这些吗?!”井山惠子似乎对他的“情报”很不满意,因为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雷厉精确,“阿姨不是在北平吗?他怎么会去申城?”

“他在申城有个小姨。”减速转弯,泷秀明握紧方向盘,语气麻木的顺从。

“确定他的位置,我会尽快启程!”井山惠子似乎已经习惯了对他发号施令,因为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只要她一句话,他会默默做好一切。

“是。”泷秀明闷声应答。

我永远不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态度对你。我忘记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渐渐远离你,冷落你,对你视若无睹,可是你还是用自己偏执的坚持永远地占据他的生活,即使他心里从来没有你的位置。你以为,他会喜欢你的矜持和高贵,所以你变成了冷傲孤桀的人,一厢情愿地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可悲的是那时我却也一厢情愿的以为你只喜欢和他一样冰冷的人,可是我不能拒绝你的一分一毫,变成了智慧之星你命令的机器,更可悲的是我已经习惯。甚至已经忘记,人类表达感情的正常方式。

车子停了下来,隐入深夜,只依稀可见反射的光泽。泷秀明关闭车灯,习惯性地去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追随井山惠子急促的脚步。

虽然已经在夜色中,但这座花草环绕的别墅流露出的贵族气质,无法言喻。单纯的色调,保持了霓虹木质结构的基础,但却加入了许多光线阴影的现代美学元素。如果是在白昼,会发现这里有众多九州水墨画的痕迹。临摹的顾恺之、阎立本,乃至赵佶,甚至齐白石的名作,十分明显地表露了主人对于九州艺术的喜爱。最外围只是普通的木栅门,整体看上去质朴大气,颇有庄子“雕而琢,归于朴”的风骨。

进入玄关之后,全都变成了霓虹传统的木质房屋结构,整洁清爽。如果你不推开这一扇扇的纸门,你不会发觉这是一个微型的古董博物馆:九州的珐琅彩时钟和鼻烟壶,西欧十八世纪珍贵的皇室玻璃雕塑,甚至霓虹著名书画家地许多真迹……

穿过外厅之后,推开厅门你会有置身江南园林的错觉。石山、庇护,亭榭、水车,环绕蔓延的奇花异草,会让初来的人感叹这幅景观栩栩如生。隐藏在石山对面的屏风中的暗门,才是井山惠子这次的目的地:父亲的书房。只有在你仔细观察室,才会发现那一个丝毫不会影响美观的,已经被做成青石样子的指纹识别器。

井山惠子用轻触感应区,暗门就缓缓打开了。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除去一个长方形的茶桌之外,便只有两排高高的书架,让本来就很大的书房显得更加空旷。书架旁的花架上摆放的盆栽为屋子里增添了不少生气。可以看出,井山野藏平时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

井山野藏这时正在喝茶,看到女儿进来,他捏着茶杯的手突然紧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茶杯。

“坐吧。”井山野藏对女儿并没有娇宠的亲昵,语气和他的属下前来拜访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你用心观察,认真体会的时候,才会发现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悲伤与无奈,才会发现她克制隐藏的疼爱与怜惜。

泷秀明退步准备离开,井山野藏却叫住了他。

“秀明,你也坐吧。”井山野藏向他示意,指着他右侧的榻榻米点点头。

井山惠子好像吃了一惊,她一眼扫过泷秀明,只不过泷秀明只是像平时一样谦恭地低着头,好像他真的是一台听话的机器。

“听说你很晚了还在和清水练习。”井山野藏只是普通长辈略带关心的语气。

“是。”井山惠子想到他的时候不由的蔑然,“已经快要复赛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井山野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那杯茶。

“秀明说父亲有很重要的事找我。”井山惠子并不打算和父亲打哑谜。

井山野藏刚要姜茶送入口中的手停在嘴边,片刻,叹一声气,又轻轻地放下茶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惠子马上要过二十二岁的生日了吧,”他真的像一位老者在努力地回忆,好像丝毫没有听进去女儿刚才的话,“一转眼,你们都已经长大了。”说着他站起身,慢慢走向书架,轻轻地摩挲着其中一本书的书脊,那是川端康成的文集。

“你们还记得《花未眠》里是怎么说的吗?”他又回过头笑笑,“就像海棠花开一样,你们长大也都是一瞬间的事了。”他又回过头去,声音之中可辨出一丝悲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选择。”

“父亲,我并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井山惠子其实懂了,她知道父亲不想让她去申城把安藤俊泽找回来。

“随他去吧,既然留不住他,就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好了。”井山野藏心里有难言的酸楚,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视若己出的孩子回来,因为自己亏欠他太多,他是最希望亲自补偿的人。

“我不会改变想法的父亲,他应该回来,这里是他的家!”井山惠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突然多了不少怨仇。

井山野藏看着他的女儿,这样专注而充满感情的注视,好像只有在她为家里带来初生的喜悦时,才有的长久的凝望。她已经这样美丽,这样倔强,也许在她的世界里,不需要服从任何她认为退让的服从。

“也许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会明白,人生已经有太多的束缚,可以有机会使自己解脱或者让别人解脱,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牵挂并不代表牵绊。”井山野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都已经放弃了劝说女儿的想法,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只知道,不去争取,我要后悔,父亲您也会后悔。”井山惠子毅然迎上父亲的目光,“就像父亲您当时不会预知现在您有什么没有争取而造成的遗憾。”

他不再言语,也不再试图用他充满善意的目光去告诉女儿她应该怎么做。

半晌

“秀明,你保护好小姐,”他回头,眼睛里是少有的伤痛,“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不想再失去你们。”他迅速别过头去,生怕女儿看到他的担忧和难过。

“是,老爷。”井山野藏的“你们”,让泷秀明久已麻木的心不争气地抽动了几下。

“那么父亲,我先回房去了。”行过礼之后井山野藏并没有什么反应,井山惠子有些不解地起身离开。从一开始父亲就很奇怪。他似乎早就看穿了安藤俊泽想要离开,即使是俊泽离开之后,他也只是突然之间变得悲伤敏感,却不作任何努力去寻找他。

父亲,您能让我明白真正的您吗?

新月如钩,一样月光,两般思绪,最无奈的也只不过是生离死别。从小就是,我想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爱你,让你明白你从没有被谁抛弃过,可是真相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即使我有的时候真的忘记了自己就是那只伤人的利剑。不论我多少的努力,都换不回你的心,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你离开我,自由自在地过生活。

那张皱纹满布的,严峻的脸,好像有液体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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