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民议事会
第十五章 人民议事会

十月二十日,帝都下着雨,米西尔穿着雨衣,在林子里采集一种只有下雨时才会长出来的蘑菇时,踩到了一只手。他又惊又怕,立刻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来。那人的丝质裙子都湿透了,身体冰冷得像冬天户外的大理石。米西尔想:“这是个女人,但几乎变成了一具死尸。”

他抱着她走进旧校舍,点燃了两只发霉的蜡烛。借助烛光,他认出了她。

这是丝尔琳芬。

他焦虑不已。她的气息非常微弱,他害怕她就这样死掉。他脱下了她的湿衣服,用自己的外套包裹着她,又在屋子里升起了一堆火,希望能给她的身体带来点热气。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一万只青蛙正在门外跳跃。

米西尔冲进雨中,采了几株药材,连那株一直舍不得采摘的加林草,也被他折取了。他用蒸馏瓶和烧杯给她熬制了药剂,服侍她喝下,她的体温才回升上来,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米西尔在十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中写到:“几天前,当罗兰告诉我,丝尔琳芬将要嫁人时,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丝尔琳芬被雨淋了一夜,又发着高烧,我见到时,她已是奄奄一息了。昨晚,我找来了床单和被子,让她好好休息,又给她喂食了稀饭。由于要做这些事,我一整晚都没有回宿舍,也没有时间写日记。”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同学,比如罗兰或者都布丰,关于丝尔琳芬的事。但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今天下午,都布丰领着莫迪尼家族的人和元老苏拉的释放奴隶,在学院里到处寻找她。他们也问了我,我撒了个谎。希望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直到天黑,他们才怏怏地离去。丝尔琳芬今天也没有清醒过来,但是当我用勺子给她喂药汤时,她吐出来的比昨天少了。”

十月二十二日中午,米西尔拿着刚采集的药草去旧校舍,准备为丝尔琳芬熬药时,看见她醒过来了。

她坐在窗边,小心地摆弄着她的银发,由于没有梳子和镜子,她只好把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的,利用玻璃上映现出来的模糊的影子,用手指打理那一头雪一样的发丝。丝尔琳芬看见米西尔进来,就垂下了双手,看着他。

米西尔注意到她把衣服按照正确的方式穿在了身上。昨天,当发现她的衣服已经被烤干了,他忽然觉得她如果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不够端庄的样子,也许会生气,就帮她穿上了内衣。但当他想继续给她穿上外面的裙子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找到腰带的正确系法。米西尔在日记中写道:“我知道贵族们从不会因为身体在仆人面前裸露而羞赧,因为在他们心里,仆人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但今天,我却发现丝尔琳芬用手指绞着裙子的边缘,像一个因见到生人而害羞的少女。她已经好很多了,今天喝下最后一剂药,明天就会完全康复的。”

当丝尔琳芬藏在旧校舍中时,她的家人却在拉提姆丹的每个角落里搜寻她。为了加强家族的权势,拉拢宰相奥托,尼诺把丝尔琳芬私下里许配给了苏拉,尽管苏拉的年龄已经大到足够做她的父亲了。而苏拉倒也乐意取丝尔琳芬为妻,因为他的现任妻子不久前刚刚过世,正好缺少一个替代她的女人。最重要的是,通过联姻,加强与莫迪尼家族的联系,必然有利于他日后攫取更大的利益。

丝尔琳芬曾经在尼诺面前用眼泪和死亡的威胁争取到了一个机会,即,如果在法提攸祭典中胜出,她就可以由自己决定结婚的对象和时间,可最后,这个机会在一阵暴风中被撕破了。

帝国历六百四十八年的十月十五日,元老院挑选了一批人,让他们以人民议事会的名义开会。会前,苏拉秘密地接见了这些由皮匠、理发师、流浪汉、泥瓦匠、木匠、搬运工、妓女和醉汉组成的议事会议员,要求他们作出不利于皇帝的判决。

会上,议员们挨个发言,他们谴责皇帝的残暴和骄奢淫逸。他们说:“皇帝攻伐门斯诺克的行为则表明了他的愚蠢,这就好比一个昏聩的老地主因为贪婪而要跟儿子打官司,以便夺走他的一小块旱田。”

有个名叫伊索的吟游诗人甚至发誓说:“这个修不底士压根儿就不是先皇提多二世的儿子,他乃是提多二世的患了不孕症的妻子庞贝雅偷偷抱养的一个老流氓的孩子,那个流氓因为做了跟希尔梅斯类似的事情而被绞死了。”

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就这样用些胡乱编造的话消磨掉了议员发言时间。

下午,在最终表决环节中,人民议事会宣布了皇帝的行为不合法。

十月十九日,在尼诺的提议下,元老院决定召回门采尔和第十七兵团,以便用他的军队预防皇帝可能的袭击。

这时,门泰尔城遭到围困的情报被旅行商人们带到了帝都,它像一条浅滩上的泥鳅,将舆论搅得浑浊不堪。人们对当下的局势看法不一,平民普遍支持元老院,他们认为暴君应当受到惩罚,甚至应当被废黜,以免法律被损害。因为,当君主所做的第一件残暴的事情被纵容后,紧接着就会出现第二件,直到整个国家都在暴君的淫威下感受恐怖。

但是大多数贵族和商人认为,元老们的做法只会把皇帝逼入绝路,最终将国家拉进战乱之中,而世界上再没有比战乱更坏的事了。而且元老们为了与皇帝作对,竟不惜同贱民合作,接受他们的奉承,也令贵族们感到不舒服。

这样,当十月十九日深夜,丝尔琳芬用窗帘和床单结成绳子,从窗口处缒下来,扭伤了脚踝,冒着大雨,逃出莫迪尼家,从而使尼诺与苏拉的关系出现裂缝时,拉提尼斯帝国的政局已经分裂成保皇派和倒皇派两大集团了。不久以后,当乌鲁斯诺和被释放的乌尔西斯秘密地蒂结了同盟时,倒皇派又进一步分裂为了元首派和共和派。

在这段时期中,拉提尼斯以外的地方也不平静。阿尔基斯的叛乱仍在继续,东边的以萨尔拉行省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北方瑞阿莫省的森林中所隐藏的野蛮人也越来越频繁地在边境线上徘徊了,整个帝国在血与泪的河流里浮沉和翻滚,在各种各样的危机中惴惴不安,它的历史的针脚走到了最错综复杂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打成一个死结。

十月二十三日,门采尔带着第十七兵团回到了帝都。

这天下午,在比略的提议下,元老院为门采尔举行了凯旋式。门采尔骑着白色战马,腰悬重剑,身披黑铁硬铠,带领着他的五万名骁勇的士兵,从凯旋门下缓缓通过。

欢呼声盖过了剑鞘的碰撞声,挥撒的花瓣随着秋风四处飞散,粘在了将士们的盾牌上。门采尔意气风发,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和最辉煌的时刻。他的父亲和母亲眼睛里噙着泪,朝他不停地挥手,与他同龄的贵族青年们嫉妒地望着他,羡慕他交上了好运,全拉提姆丹的妇女都穿着最美丽的衣服,挤在路边,渴望被他看见。凯旋式结束后,门采尔命令军团进驻禁卫军兵营,将它改成了“护国军兵营”。

十月二十四日,元老院在西塞罗的提议下,指示人民议事会开会,要求对皇帝进行叛国审判。议员的法定人数很快就被凑齐了。在会上,伊索再次强调了修不底士三世的离奇身世之后,突然情绪激动地在众人面前放声大哭。他唱着《诺菲斯哀歌》中的句子:“我的血在荆棘地里变得冰凉,如同你眼眸中的那片荒芜的海洋”,像疯子一样。

人民议事会最终完成了表决,宣布皇帝犯有叛国罪,同时废黜了皇帝。虽然没有做到像法律所规定的那样,废黜皇帝时需要皇帝本人在场,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点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就这样,帝国失去了皇帝,元老院立刻宣布代为行使主权。这件事被基尔本视作“宪政革命”的开端。基尔本评论说:“皇帝在北方被废黜后,却在南方获得了支持。发出信件后的第十一天,流力提里斯将军带着他的两个军团前来支援皇帝了,安东尼将军回信说,永远忠于法墨基加皇族。最令他振奋的是,守卫斯潘尼亚的提图斯也表示支持他。”

“这个提图斯总督是修不底士三世的表兄,他手下辖有五个兵团,又占据了地理位置极重要的斯潘尼亚省,从这里南下可以支援门斯诺克,北上可以攻击拉提姆丹。至此,保皇派与倒皇派势均力敌,其后双方激战数年,民不聊生。在此期间,为了配合战争和政治形势的变化,各种治国思潮陈出不穷。宪政主义吸收着各种思想营养,也逐渐生长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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