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第十九班给学院造成的巨大损失，他们被取消了比赛资格，而接下来的几场赛事中，由于黑曜石柱被损毁，人们只好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参赛的次序。

被抽中出场今天的第三场比赛的是第三十一班和第五班。米西尔对自己的失误懊悔不已，原本没有心情继续观看比赛，可是当听说第五班的队长是位幻术师时，就很感兴趣地留下来了。

通常的看法是，幻术较治愈魔法所需要消耗的精神能量小，但比毁灭系法术的精神消耗大。事实上，似真度极高的幻术，其精神消耗往往要超过一般治愈系魔法。幻象细节的描摹，是幻术师能否骗过敌人的关键。据说，古代强大的幻术师甚至能够侵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控制对方的感官，创造出一个梦境，将敌人困在里面而不自知，直到被活活饿死。

塔山德乌曾说：“每一个优秀的幻术师都是一位优秀的画家。”幻术师利用绘画来训练自己的临摹能力，而每一次幻术的施展，都像是在创作一幅精美的画作。色彩的协调，光影的变化，物体的角度，人物的姿态，要达到惑乱人心的效果，幻术师必须注入全部的精力去构画。施展高等幻术时，幻术师常常会像艺术家一样，由于精神过度集中而陷入忘我的境界，这妨碍了军事统帅们将他们投入作战的努力。因为，战斗中最重要的乃是协同配合，溺于高等幻术的魔法师在战场上与世隔绝，我行我素，无疑难以做到这点。

低等幻术反倒得到了更多的重视。在战场上制造一团黑雾，或者用明亮的光球使敌人暂时失明，有时能够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过去，帝国就曾经利用一百多名幻术师布下的黑幕，使亚萨尔骑兵丧失作战优势，而取得了战斗的胜利。只是由于单个幻术师魔能有限，难以制造出覆盖面积够大的黑雾或者光球，否则低等幻术恐怕会更加频繁地被应用于战争了。

米西尔想：“一般视觉幻术的原理是操控光影的折射，误导人的视觉成像。对于兵团法师来说，远程投射法术注重的是精确度与射程，幻术的运用正好可以降低对手的精确度。但如果不能准确计算角度，幻术所制造的影子就会反过来遮挡住施法者自己的视野。第五班的幻术师会怎样运用幻术呢？”

比武场上的立柱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第五班的学生从东边的入口进入了会场，他们穿着白袍，空着手，脚上穿着白色的靴子，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十分晃眼。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少年，白色的头发像芦苇的花絮似的在风中摇动，蓝色的眼睛无神地低垂着，尖尖的下巴紧贴着坚硬的领子。他很英俊，却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女生，她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长相。她一边走着，一边玩弄着手指，看起来怯生生的。米西尔正要仔细观察其他人时，主持人却宣布比赛开始了。

第五班的选手们随即钻进了石林。他们的对手，第三十一班的法师们每人背着一捆铁杖，身上的黑法袍上绘着新月图案，袖子十分宽松，随着风的流动而轻轻飘荡。他们听见比赛开始的钟声后，就向各个方向奔跑，像山猫一样迅速。

在奔跑的过程中，他们一边躲避着从石柱林中飞出来的冰箭和火球，一边从背后取出铁杖，插在地上。这些铁杖通体黑色，像一条因疼痛而痉挛的老人的手臂一样扭曲着，顶端刻着符文，镶着灵魂石。

在米西尔正猜测着这些铁杖的作用时，从石林中飞出的冰箭和火球明显增多了，并且开始夹杂有纷飞的铁锥和投枪。要躲开如此密集的攻击是很困难的，而仅凭七个人，就发出如此密集的攻击，则更加困难。观众们明白了第五班的幻术师是如何使用幻术的了。在场内乱飞的各种魔法投射物中，有一大部分是不具有攻击力的幻影。

米西尔赞叹不已。由于火球或者冰锥都在高速移动中，而人眼通常难以看清移动中的物体，因此对它们的细部的描绘是不必要的，这省去了幻术师很大部分的精神耗费。又由于无法判断哪些飞行中的魔法投射物是幻象，第三十一班的学生们不得不为躲避每一次攻击而疲于奔命。

三十一班代表队的速度渐渐变慢了，显出体力不支的迹象来。他们满头大汗，气息紊乱，不久就有两个人没有躲开攻击，被击中了。被击中的队员失去了战斗能力，被抬出了场地。

三十一班遭受重创，但是，米西尔注意到，他们的铁杖已经遍布全场。剩下的五名队员退到了比武场的围墙下，如果以他们所站的位置为顶点，正好可以画一个五芒星。他们突然同时对着跟前的铁杖施放雷电术，嗞嗞鸣响着的闪电链在铁杖之间游走，以比武场中的石林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纹。

“魔能漩涡之阵！”米西尔惊呼。这是一种十分精密的魔法阵，每一圈纹理的细微错误，都会导致失败。它不可能是即时绘制的。为了绘出这种魔法回路，第三十一班一定事先在场地内作了精密的测量，并作了记号。人们想起，法提攸祭典开始前的几个月里，经常有人在这比武场内来回踱着步子，不厌其烦地数着墙上砖块的数量。

魔能漩涡之阵的作用是制造一个扭曲的能量场，这能量场能够将从外围注入的魔能增幅，传递到漩涡中心。如果不在被击中以前逃出来，处在魔法阵中央的人将遭到十数倍于外围能量强度的魔法攻击。

米西尔不禁为第五班感到担忧了：“他们能承受如此强大的电流吗？”

电流瞬间抵达了石林，一阵强光闪过，巨大的轰鸣声随着一圈白烟从石林中骤然升起，震得比武场内地动山摇。观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如此震动人心的景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十几根柱子轰然倒地，在地上断成数截，炙热的气流贴着地面流泄出来，卷起了地面的沙土，飘飞的尘雾中不时闪过一道雷电，像夏日黄昏带电的积雨云，好几分钟之后才逐渐散开。

人们骚动了，没有人从石林中逃出来。第五班的选手怎么样了？焦急感在人群中升腾起来，像一堆火，烧得众人不能平静。连第三十一班的选手们也开始忧虑起来了，他们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正当教师们准备宣布比赛结束，并走进会场，去石柱林中搜寻生还者时，场内忽然传出几声惨叫，第三十一班的魔法师们疑惑地看着腹部伸出来的冰刃，扑倒在地上。观众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露出了和三十一班代表一样的表情。

墙边原本显示为砖块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了第五班学生的身影。他们豪发无伤，满脸得意地站在倒地的对手身边。

比赛开始前，幻术师就操纵光影的折射，使照射在他们身上的光线沿着一条弧线，从人们视觉的死角反射回去，以这种方法伪装成隐形的状态。原来，一开始走进石林的其实是幻术师制造的影像，正体隐去了身形，偷偷地埋伏在墙角，伺机向第三十一班的选手们投射冰箭。他们伪装得如此巧妙，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冰箭是从石林中飞出来的。

头发遮住脸的女生最后显现出来，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看来消耗了相当大的魔能。她缓缓地收回双手，停止了施法。

米西尔恍然大悟：“然来她才是队长。”

她的队友围在她身边，欢快地谈笑着。她拢了拢头发，露出来一只红宝石般的右眼。

第二天，米西尔在树林里采摘炼金植物。在一棵梧桐树下，他看见了丝尔琳芬。丝尔琳芬坐在梧桐的苍白的老根上，白色的连衣裙铺展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两只眼睛像两个相邻的湖泊，涌进了忧郁之后，漫出了一滩泪水。

米西尔看着丝尔琳芬满脸的泪痕，满怀愧疚。他吱呜着向她道歉，但她不接受。她擦掉泪，带着几分尴尬地说：“这并不是你的错。我能力不足，没有预想不同状况的应对措施，才是落败的原因。不能打败西尔蒂涅，叫她难堪，真是遗憾啊！”

她勉强地作出轻松的姿态，却使米西尔更加难受。米西尔听着深林中的虫鸣，看着树阴下不时跳出来的雀鸟，夕阳流进树林，被树叶筛成一个个斑点。米西尔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接下来的是长久的无言的伫立，直到夜晚，他们才各自回到寝室。

这时，月亮升上了树枝，如同一只大水罐，向两人的眼睛里倾倒了几十升的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