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珠帘倾挂于每道门廊之上,各类精致罕见的古董玩物摆放于案台书桌之上,琉璃浸暖香萦绕殿内,整个摘星阁繁华如梦。
“还真真是冤魂不散呢呵呵,都已过十多年了竟然还死灰复燃,那女人好大的本事啊。”说话的女子慵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滤了滤水中的茶叶,轻轻吹了吹便将那上好的龙井送入娇唇。她身着黄色银边露肩衣裙,纤腰以浅白荷叶形玉带裹束,更显不堪盈握,
眉间一朵梨花更衬得人面若桃花,艳丽多姿。
“梦嫔娘娘也有这般忧心的时候,可真真是难得啊。”层层帐帷之外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说话间难掩一抹揶揄。
“我忧心什么,该忧心的那位可不在这儿。现下可热闹得紧,有点眼力劲儿的可都瞧得出来,这怕是要变天了呢。”梦嫔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珠,低垂着眉眼说道。
“都要变天了,你会不急?别到时两头着火,顾及不暇。”男子仍是一副揶揄的口吻,全不似话语说得那般紧要。
“皇上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和她有冲突的。”十多年过去了还有本事让一代帝王念念不忘,这可不容小视,还是谨慎些的好。
“真不愧是顾家的女儿,没有被醋熏昏了头。你可知道,这位宸妃娘娘的姓是什么?”男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掀开层层帐帷慢慢踱步到梦嫔面前,笑着看向她。
宸妃?姓林!梦嫔眼角一挑,唇边荡开一丝诡异的微笑,原来如此啊,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更有趣了呢。
“所以,有什么事及时派人通知我,剩下的我和爹爹会替你处理。至于那位,最近还是安分些别去招惹。不用你出手,自会有她忙的。”
“知道了,隔岸观火,我可是乐意的很呢呵呵。”
“启禀皇上,臣等已经诊治了数日,用尽了所有的方子,但娘娘的情况仍是不见好转,且有越加严重的迹象,恐怕……恐怕……”一群御医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为首的几经思量,才颤颤巍巍的说出这番话。
“恐怕,怎么样?!”新恒殊一字一句的说,他坐在床头怀里抱着虚弱的宸妃,眼神冰冷的看着面前的一众御医,仿佛在看一群尸体。
御医们听见新恒殊的语气,吓得不住的磕头求皇帝饶命。
“好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也别迁怒他们了,我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怀中传来虚弱的声音,新恒殊紧了紧怀抱,语气柔和的对着宸妃说道:“好,都听你的。”转而又看向那些御医,语气森冷的道:“都滚出去!”
御医听闻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急急的退了出去。
“阿殊,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在最后的时刻,有你,有宇儿还有犀染陪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宸妃笑着握住新恒殊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别胡说,我们时间还长着呢,以后每天都会是这样。”宸妃的话让新恒殊心下一痛,好不容易重回身边的幸福,他不希望只是昙花一现,此刻,他真的觉得恐惧,他怕怀中的人真的永远消失,去到那个他看都看不见的地方。
“阿殊,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宇儿和犀染,犀染是我的义女,这几年来是真心对我好,我希望他们都过的幸福,也希望有人能替我陪在你身边照顾你,所以……所以……咳咳咳……”不待宸妃说完,她自己便咳喘了起来,新恒殊急忙一边扶她躺下一边替她顺气,“你不说我也会去做,宇儿是我们的孩子,我定当会好好照顾,林犀染即是你的义女,我也定会视如己出,可是纤如,你要答应我,留在我身边,你会好起来的。”
“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你在多叫我几声儿,好不好。”
“纤如,纤如,我的纤如……”
当夜,盛和王朝景明帝五十二年春,宸妃病逝,帝君大为悲恸,守着宸妃的尸体在房内三天不出,到第四天,新恒殊传下圣旨,追封宸妃为端佳贤淑皇后,赐凤印,葬泰华陵,与他死后同葬一棺且国丧半月。三皇子辛恒宇主倾华宫,赐龙啸宝剑,待宸妃丧期一过,即日入乾钦殿学习,由帝君亲自教导!宸妃生前义女林犀染,册封为泠然郡主,居于倾华宫!
此圣旨一出,举国哗然,朝野后宫皆是一片震荡。一个被废十多年的嫔妃,一举进为皇后不说,有凤印随葬,更与帝王同陵,这是何等的恩宠!且国丧半月,这是连朝中有功之臣都未曾有过的待遇,在景和王朝的历史上,也只有开国皇帝赐予过一个开国有功且因救皇帝而丧命的大将军这样的殊荣,如今竟赐于一个妃嫔,实在让人诧异。
但这还不够,依照惯例,宫中除却太子,其余皇子是无权掌一宫之权的,不是与母妃同住,就是年龄到了封王赐宫外王府宅邸,未到年龄且丧母的一般交由皇后抚养,居于皇后的荣华宫。而今三皇子竟主事一宫,地位之间隐隐有等同于太子的意向,且功课学习不是由太傅教授而是帝君亲自教导,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于是,前朝争论不休,对君王此举有支持有反对,后宫虽是表面祥和,却实则风云暗涌,在此情况下,帝王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在诛杀了几个反对的官员之后,朝堂上终于不再有议论之声,无人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
素白的绸缎挂满整个殿内,宸妃的棺柩停放在大堂正中央,辛恒宇和林犀染跪在灵位前往火盆里添放纸钱,期间两人都未言一语,整个殿内静得可怕。
“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现下没人。”良久,林犀染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对辛恒宇说道,自从宸妃去了的那晚开始,辛恒宇就不发一言,也未流一滴眼泪,当那日新恒殊抱着宸妃的尸体走出房门来到辛恒宇面前时,辛恒宇看着新恒殊怀中的宸妃面无表情,片刻过后,他突然跪下,低着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母妃,您一路走好,宇儿不会让你失望!”那一刻,新恒殊看着这个只在出生时看过一眼的儿子,真正由心生出一股自豪感,不愧是他新恒殊和林纤如的儿子,是个男人!
“哭不出。”一个人,若是悲伤到极点就没有眼泪了,心如死灰,才是最深的绝望。
“你这个样子,母妃怎么可能安心。”圣旨下来得知自己被册封为郡主,林犀染没有一丝欣喜。在旁人艳羡她从一个卑微的小宫女一步登天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是那个绝美女子的温暖笑容和她真心疼惜自己的眼神,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林犀染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所有人都付出十倍的代价!
“姐,我知道,事情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辛恒宇仍是面无表情地往火盆里烧纸钱,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看林犀染一眼。
“当然,以前不对你说,是时候未到,也是不希望你卷进来。”面对辛恒宇的疑问,林犀染毫不意外,她知道,宇儿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相反的,他很聪明。聪明人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即使有些事情他有疑问,也只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提出来,既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也能快速做出判决,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现在,时候到了,是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宇儿,你信姐么?”林犀染不答他的话,反而如此问他。
“信,除了母妃,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辛恒宇说完,转过头看向林犀染,眼中一片清明。
林犀染转过身,看着辛恒宇笑了笑,“我本是丞相府的孙四小姐,林正啸是我的外公,也是你亲外公,因为母妃正是他的第三个女儿,所以按理我应称她一声姑姑的。我娘自生下我时便死了,是一个嬷嬷将我带大的。我娘是林正啸和一个丫鬟所生,所以我娘在林家没什么地位,死后就连个牌位都没有。林正啸也从未管过我,所以我是靠嬷嬷帮人缝补浣洗衣物带大的。”讲到此处,林犀染笑了笑,接着烧纸钱。辛恒宇看着她,伸手握住了林犀染的手。
“本以为一生如此,但在我十一岁那年,林府的管家突然来找我,说是林正啸要见我。我被带到一间很奢华的屋子里,第一次见到了我所谓的外公。他问了我的名字,我告诉他我没有名字,嬷嬷一直是唤我丫头,也就在那天,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林犀染。之后,他让我搬进了一间别院,生活起居仍有嬷嬷照料,说从此以后,我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林府孙四小姐,并开始请人教我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但那日之后,我便再未见过林正啸。直到这样过了四年后,在我十五生辰那日,我再次见到了他,他要我入宫成为一名宫女,去服侍照料一位废妃,说那是他的三女儿。只要我肯去,他就许诺让嬷嬷的下半生衣食无忧,所以我答应了。”
“你也不问他的意图么?”辛恒宇问道,林犀染眼睛直视前方,仿佛透过那灵台看见了林正啸的脸,她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我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说,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为了照顾一个被废的女儿而费尽心思!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我都不可能活着离宫,所以当我进宫之时,我感到深深地怨恨,但当我见到你和母妃时,我又是多么的庆幸,接下来的时光,是我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很感激,拥有了母妃和你。”
“母妃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吧。”辛恒宇的眼神渐渐冰冷,林犀染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满是赞赏,果然感觉敏锐。
“何止脱不了干系,恐怕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但这件事急不得,我们现在还斗不过他。”林犀染抬手抚上辛恒宇的脸颊,“你如今的处境,还需要林家。”
“我懂,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退路可言!如今,只能奋力一搏了!”辛恒宇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个样子的宇儿是她不曾见过的,果断,有魄力,却也绝望和无助。林犀染心中一痛,宇儿已是被逼上了绝路,十几岁的少年就已经要开始为生存而战,果然么,这世间的炼狱,便是这帝王之家!
林犀染跪着直起上身,轻轻将辛恒宇抱住,“无论是罪恶深渊还是修罗地狱,姐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