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了,江水却一如往常的烟波浩渺。刚刚得到的新消息令人兴奋,赵国和楚国达成和解,赵国也退让了淮阴。温不在什么也没捞到,但是也没受到赵昶的斥责。
至于那批丝绸和珠宝,虽然数目不大,但是对赵昶来说却很受用。嘉奖了他和宋楷。楚国那边,那些奸商也见到了利益,高兴的合不拢嘴。
而王元虎和皇甫无洋的消息就完全没有了。
前面就是江陵了,此时的节气北方正是收获的季节,南方也是一样,在浔阳停留时,就见到了不少车马装着粮食开进粮仓,楚国粮仓充足的情景。
这南汉国都虽然在江边北岸,但是荆襄六郡也同样是鱼米之乡,而且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又有长江横穿其间。过了长江还有一个偌大的洞庭湖。
印象中应该是一个富裕的地方,即使刘茂再如何无能,这里也不会差到哪里。
可是元见进仅仅是从长江上过来,看到的就足以让他吃惊了。
别的不说,这来往的商船,就没有不挂着蜀国和楚国旗号的,唯一挂着“汉”旗的,就是南汉的水军营寨,但是和开阔热闹,人声鼎沸的商港比起来,水军的军港和营寨显得秀气寒酸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商号的旧仓库呢。
下了船,见到的虽然是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商店也不多,那些小店面都冷冷清清的,地上也是随处可见尘土,牛粪狗屎就更是随处可见了。
江陵百姓看都不看这些店面,粗布麻衣,不是扛着、抱着各种东西行色匆匆,就是两手空空,无所事事的闲晃。乞丐更是三五成群,躺在街上一边轰苍蝇一边晒太阳。
而那些做绸缎,珠宝和古玩的大商家,都将店面集中在了一起,在城东靠近皇宫的一条大街集中。整条大街上,全是这些豪华,大气的大商家的店,就连这里的路面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这条街上的行人都穿着考究,一身珠光宝气,摇着扇子带着玉佩,恨不得一步三摇晃的,全是贵族豪商。最次的也是一些颇为体面的书生。仿佛这完全是两座城。
钟红莲粘着胡子一身贵公子的打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是这边好,下了船这一路,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受不了。还国都呐。”
霍雯兰只是简单的女扮男装,跟在后面,“看来刘茂也是个昏君,连自己脚下的都城都管不好。都说他国穷兵弱,还真是这样。”
元见进摇晃着扇子,“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小瞧了这里。自古以来,荆州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能因为刘茂是昏君就掉以轻心。万一他的儿子是个励精图治的人,我们不就有的忙了吗。”
“对了,李峋和小鲤鱼他们早一步赶到江陵,他们没有找到住处吗?”
霍雯兰说:“前面转出去,上了北街就是他们买的院子了。你啊,看过地图也不记得路。”
钟红莲白了一眼,“他那个记性,能记住什么啊。”
元见进没理会她,“好,走吧。高士宝他们稍后就会过来的。”
正在这时街上传来马匹和车轮声,还夹杂着几十个人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街上的行人,无论是那些贵公子大小姐,还是他们身边的小厮和侍女,纷纷避让,留下了一条路给马车。
霍雯兰说:“这是什么人的车,居然让这些公子小姐都避之不及。那些脚步声又是什么?”
元见进手搭凉棚远远望去。
那辆车居然用四匹西凉骏马拉动,车顶边沿缀满了流苏,华贵的楠木车厢上布满华丽的花纹式样。就连车夫都穿着丝绸布料的衣服。至于那四匹马身上的马具,虽然还很远,但元见进一眼就能认出那是鎏金的。
“这该是家贵族。如果仅仅是有钱的富商,不可能这么多人自觉的让路。南汉拿得出手的贵族没几个人啊。”
钟红莲筋着鼻子,“这么重的脂粉气,还是个女人。”
元见进也闻到了,不由得想起那日风茂英和黄驰曾提过,提防江陵的一个女人。小心为好,元见进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当马车仪仗完整的出现在视野里,元见进才知道,那整齐的脚步声是什么,那马车后面还跟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不会是将军夫人吧。”
元见进意识到这个人非比寻常,一定是风茂英和黄驰说的那个人,“就是将军他亲妈和岳母也不能带着兵逛街啊。这个人难不成是王妃?对吧,小鲤鱼。”
“嘻嘻,说对了!”
元见进一回头,小鲤鱼居然也女扮男装站在他身后,“你们提前赶到,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小鲤鱼说:“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就遇上你了。我也是听他们说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南汉的王妃,王绯君。”
“这个女人非常有名,他们都说这个女人是什么狐狸。每次出宫,逛街,打猎,四处游玩,都要大张旗鼓的。这算排场小的。”
狐狸?元见进问:“喜欢玩乐倒是不足为奇,至于有名又算是什么意思?”
小鲤鱼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们只是说这个女人有八千面首。面首是什么,点心吗?”
钟红莲忍不住,笑的喷了出来,“点心?那是茶点还是甜点啊。那不是那个意思啦。”
元见进刚要说什么,马车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那马车居然停了,车厢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公子不是荆州人士吧,不知是哪里人啊?”
元见进说:“关中。不知……”
“哈哈。”里面的王绯君说:“公子一定是出来游历的学子,奴家对百家之学也颇有研究,后日请公子到舍下一叙。不知公子可有意?”
钟红莲和霍雯兰两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元见进。
元见进想,这个女人要真是刘茂的王妃,拉上这个关系以后在江陵,乃至南汉的谍报工作都可以如鱼得水了。至于这个女人什么人品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她还真能把我怎么样?
“好啊,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那一队士兵里出来一个军官,将一块令牌递给元见进。车里王绯君说:“这是我的令牌,后日我自会派人来接你。再会。”
说完那马车在上百士兵的护送下继续开动,离开了。
车一走,不等钟红莲和霍雯兰责难,街上的那些行人都纷纷侧目,看着元见进。有的羡慕,有的鄙夷,有的不屑,有的嫉妒。过了好一会才陆续散去。
钟红莲气结,“女人,为什么你招来的不是周兴芳这种人,就是这些……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元见进看了看那令牌,怎么都像是出入皇宫的令牌。“有意思。小鲤鱼,前头带路吧。”
到了北街的院子落脚后,元见进就问了这个王绯君是怎么一回事。钟红莲和霍雯兰也要求列席,元见进没有阻止。
李峋说:“我也只是简单的查了一下,这个王绯君在做刘茂的王妃前,是他爹刘举的妃子。”
“啊!”钟红莲不干了,“这是什么女人啊,要是草原民族也就算了,这是中原腹地啊。简直是太无耻了!”
李峋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后来刘举死了,没过两年她就做了刘茂的妃子,刘茂原来的王妃死了,她就做了新王妃。还有,我问的时候他们都说这个王绯君有八千面首,这个面首是什么?”
钟红莲扭头瞪着元见进,“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见。是坏人来的。万一她不怀好意你怎么办?”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最后元见进说:“她就是想怎么样,我能让她怎么样吗?”
“那可不一定。”
高士宝他们赶到后,也汇报了一样的信息。同时也有其他方面的情报,这些年来,刘茂信任宦官,不少宦官都可以参与政务,甚至担任重要职务。
一些官员为了得到晋升机会,不惜与这些宦官相互勾结,甚至互相认亲戚、干爹、义兄什么的一大堆。
在这个情况下,南汉的国政也日渐衰败。刘茂贪财好色,经常和一些宦官一起敛财,那些宦官就投其所好,侵吞了大量财富和田产。宦官又和那些官员勾结,继续向下盘剥。
南汉的百姓也就越发的贫穷。
刘茂还经常一连十几天与身边的宦官和大臣一起喝酒,打猎,欣赏歌舞,谈论女人。几个月不上朝也是常事。和王绯君在一起胡闹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霍雯兰摇头,“这还用我们来祸害他吗?”
“需要。”元见进镇静的说。
钟红莲不解的问:“为什么,他们都这样了,难道还不够?”
元见进说:“因为这个刘茂抱着赵国和蜀国的大腿。刘举和楚国不仅有旧恨,还有世仇。段廉会忘了伯父段冕的仇吗?当年灭东越的时候,为了报仇可是几乎将其王室斩尽杀绝了。”
钟红莲问:“所以呢?”
元见进说:“刘茂不心疼荆州六郡,段廉可心疼呢。为了避免亡国之祸,早就和赵国、蜀国订立了密约。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楚国如果侵吞荆州,蜀国能坐得住?唇亡齿寒呀。”
“而且这样一来楚国将更加强盛,足以与赵国分庭抗礼。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霍雯兰说:“所以你还是决定去见这个王绯君,就是想在这里挑起赵国,蜀国,楚国和南汉之间的大战。真阴险。”
元见进低头说:“虽然难,但不是不可能。”
高士宝说:“殿下,如果单独入宫,难免会有凶险。邺城那边来了消息,师从举说荆州这里是虫皇的地盘。”
元见进想了想,“算了,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我带着桃木剑就行了。再说,如果真的出了事,能将事情推到天山谷身上也不错。就说是刺杀,至少刘茂不会像赵昶那样和天山谷合作。”
霍雯兰说:“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让李峋假扮天山谷的妖精,去行刺,离间刘茂和天山谷。如果天山谷的妖精真的来了,也可以保护你。一箭双雕。”
“还能让刘茂欠你一个人情。就是不地道。”
元见进点头,说:“也好,计划就这样定了。我白天去正好先摸清楚这个刘茂是怎么回事,晚上行刺比较好。行吗,李峋?”
众人目光移向李峋,李峋说:“可以。不过我不会,我没做过刺客。”
元见进说:“让米子央教你。准备一下吧。而这期间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盘店,扎根。”
就这样,在王绯君派人来之前的两天,元见进他们花下近万两的重金买下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店面,将其打通变成一间大店面,准备开一家豪华的大客栈。取名江风酒家。
既有四十几间客房,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大堂,容得下几十桌客人同时用餐,加上马厩等设施和后院,可以说是非常大的客栈了。
因为这荆州是水陆要冲,而且败坏南汉的策略就是利用商业,和蜀国、楚国的奸商走私的办法,没有一间豪华的大客栈真是的周转不开。
在到江陵之前的几天,元见进就下急令让总衙派人来江陵汇合,等他一走马上接管各项事宜。
因为这里关系南方的三个国家,所以元见进信不过别人,将指挥使杨桓调了过来全面负责。同时也将他所辖密令班的情报核心迁到这里。实际也就是整个南方的情报中心了。
江风酒家的事情刚刚上马,刚把两个店面打通变成一个整体,连装修都还没有开始,三天前遇到的王绯君果然派人来接元见进进宫。
元见进将江风酒家的事交给霍雯兰和高士宝处理,李峋则秘密进宫准备行刺,其他人随时待命。
马车进宫,在宫里宦官引领下来到了王绯君的寝宫,元见进一抬头就看见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进到宫里,七拐八拐来到后宫。刚刚还很狭窄的甬道,一进宫门便豁然开朗。
中央是一大片人工湖,西面是两层绣楼的主建筑,左右两边则是偏殿。还有其他附属建筑,这是王绯君的寝宫。湖的东面则是一片连在一起的飞檐,主殿旁别馆楼阁错落有致,那是刘茂的寝宫。
再加上用心栽培的花卉树木和绵长的沙提,与其说这是寝宫,不如说是一座皇家林园。
在湖中心的小洲上有一座凉亭,一个华贵的女人和侍女正在那里。宦官请元见进上船,小船送元见进上了小洲。
元见进心想这个刘茂还真是会享受啊,宫殿都修建的这么华丽,还有人工湖和小洲,和江陵城里的情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钱都用在这里了吧。
元见进整理了一下衣襟,昂首挺胸阔步向前。一进亭子,就闻到阵阵香气,花香、果香和糕点的香气混在一起,还有一些脂粉香气,虽然香味很浓,却并不俗气。
王绯君一领雪白的百狐腋裘,内衬绣衣红裙,香肩在外,鹅毛扇挡着半张脸和前襟,斜靠在一堆靠垫里,满头金钗镶满珠宝。
身边的银盘里放满了鲜花,切开的水果和糕点。而且都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熏香的。够奢侈。
“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元见进正要行礼,王绯君说:“公子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来人,赐座。”说着侍女搬来了秀墩,元见进只好谢恩之后就座。
“娘娘请我入宫,难道是想……”
“深宫寂寞,想找个人来说说话。再说,不聊聊怎么知道公子能不能帮我王富国强兵啊?”
元见进左右看看,这湖中心哪里都去不了,还真是个胡作非为的好地方。“从没听说过,后宫出面为国家考验人才的。在下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其他大事,恳请娘娘放过在下。”
王绯君挥挥手,让侍女离开。那个侍女退下之后上了小船离开了小洲。“你知道吗,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是王妃。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你不怕王法吗?”
元见进满脸为难的说:“那娘娘想怎么样?”
王绯君说:“言归正传。我虽然是正宫,可我家陛下原有一个原配,她生了皇子刘暂,现在是太子。而我却没有儿子,一旦陛下归天,我将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想请你帮忙?”
元见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哽咽的问:“帮……帮什么忙?”
王绯君说:“灭掉刘家的江山。”
元见进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这是什么情况。刘茂死了,她什么也得不到,灭了南汉她就能得到什么了?不可理喻。
王绯君放下了鹅毛扇,满面胭脂修饰的嫩白美丽,但是愁眉紧锁,像是忧愁很久了。
“我,其实是江阴王段焘安插在这里的间谍,为的就是套取情报。可是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了他们父子的蹂躏,我受够了段焘的薄情,我受够了这里的虚情假意。你一定能帮我灭掉他们,让我解脱。”
元见进有不好的预感,一想起自己被赵暄和燕凌霜识破身份的事,就心头一紧。这一幕不会再上演吧。“娘娘说笑了,草民一介布衣,如何能灭掉一个国家?”
王绯君莞尔一笑,说:“你是元殿。商人经商无论开店还是盘店,为了方便收税,官府规定,一律要在官府登录姓名。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去衙门办理。所以我知道你是谁。”
“元,这个姓可不是哪里都能将见到的。你和夏国皇帝元昭是什么关系?”
元见进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草民确实是夏国皇族远亲。家父元暇,正是夏国皇帝的族弟。”
王绯君说:“你只要将我的提议上报,你一定可以立功的。为了从这无尽的苦海中解脱,我愿意帮夏国灭了这国家,甚至是楚国。”
元见进明白了,这王绯君不仅恨把自己送来的段焘,也恨刘举和刘茂父子的好色。恨到不惜将他们全都背叛,叛的彻彻底底。
如此看来那“八千面首”也是假的。为的就是诋毁她。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牺牲色相的间谍,还要在深宫面对刘茂那个混蛋,遭受无端的诽谤。真是比霍雯兰还可怜。
刚刚还提到了薄情,难道说她对段焘还曾有情?那就是莫大的讽刺,难怪会如此怨恨了。
但是也要小心,这个王绯君不是在骗自己。
“这个,草民实在为难,除非我能到长安兴国台的总衙去说这件事,否则是绝对办不到的。”
王绯君平静如常,“这个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这辈子是完了。左右都是一把黄土,无数的骂名,还在乎这些吗?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怪你。反正每日虚情假意,我已经生无可恋了。”
最后几个字咬的很用力,看来是筹划很久了。那天在街上一定听到了他的西北口音,于是计上心头。也好,将计就计。
这时一艘船靠了过来,刚停稳,一个宦官跳下来,揪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爱妃!我的小心肝儿啊!”